题记:
中国发展了千年,好坏并存。
我们是不是真的应该抛弃一些不再符合如今的,或是一些从未正确过的东西。
我们每个人都行走在时间的荒漠上,
寂寞,笼罩着所有人。
我们都是荒原中孤立的野坟。
一、葬
祖父去世后的第二天,我们从黄岛驾车来到了胶南城郊的一家殡仪馆,寻思着赶快将遗体火化,好赶回家进行守灵、入葬。
火化后,我们便动身赶回了老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位于莱阳与青岛交界的东埠前。村子很大,但穷的很,环境也是很差,因而我并不愿意常回去(当然,也没机会常回去)。
我们家族还算大,父辈家中子女有五个。故而人比较多,在火化时我们便分为两队,一队等着爷爷的骨灰,另一队回到烟台,去取年初存放在那里的奶奶的骨灰。随后在老家回合。
那几天累得很,在车上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倒头就睡,直到到了老家,停车的震动声将我吵了起来。我醒后没有朦胧,很快清醒了过来,看了看周围的景象。一派穷迫之景!
那天很热,远街上很明显的可以看到腾空的热浪,还有强光线照在地上反射出好似水渍一般的白光。人们因为耐不住夏天的酷热而躲在家中,使本就落寞的街道更添了几分寂寥。我印象中唯一一个在街上的,是一个赤着膀子修自行车的男人,他在这样一条街上,在贫困上又填了一分落后。
赶到村子里时,下午已过半,屋外的骄阳已没了刚上路时的火辣,柔和了。
刚赶到老宅里,父辈就迫不及待的将二老的骨灰盒挪了下来,放到老宅中,跪拜着等候前来吊唁的乡亲。初始的时候,家中的哭声总是阵阵,所有人的情绪都会被外来人的悲伤所感染,无论来者是真心还是违心。但到后来,哭声渐渐消散了,大家都哭累了,想开了,气氛也便好了些,但整体,还是沉默的。
我不用在屋中守候,也不愿意进那个屋子。我反感于这种人多的杂乱,这是灵魂的安息,本就脆弱的灵魂,怎经得起嘈杂的惊扰?
于是乎,我便守在屋外的空地上,一会坐在这,一会跑到那儿,一直没停过。我不识得是燥热的天令我浮动,还是童年的记忆令我难以释怀。
在临近晚饭的时候,我们拉着老人的遗物、部分黄纸,还有一台纸糊的轿子和一匹纸糊的马,来到村后的一处土地庙前,将一切要焚烧的东西摆放好。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走到庙前,拿着一个托盘,说这些什么,好似再跟我爷爷他们托话一般,然后让我的大伯跪在土地庙前,将托盘放到他背上,他在众目睽睽下跪着从庙前爬到了要焚烧的轿子前,方才有人取下托盘让他站起来。我站在一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想笑,为愚钝而笑,这不是什么‘孝’,是耻辱,是虚伪,是无知。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待到老人将托盘中的灵位放到轿子中,我们纷纷跪下。然后便是吞噬了一切的火焰。
络绎的吊丧人到了晚饭时才渐渐离去,所留下的只有墙角一堆土黄色的草纸,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逝者的祭慰。
晚饭后,是要守灵的,按照传统要熬夜通宵。
家里的大人和村里的亲戚依着灯光在外面院子里围成一圈聊天喝茶,商议着来日葬礼的步骤,听得出,家里人一直在商讨如何来简化明日葬礼环节。这我很高兴,因为我一向是厌恶中国自古流传下来的这种难懂的民俗传统,辱人又不切实际。
但说实话,我并不了解传统的农村葬礼民俗是如何的,我问我爸,但他苦笑了一声说他也不清楚,但繁琐复杂的很。说罢,他指了指摆在屋角的一些柳枝,说道:“看到了吧,那些棍子,我们明天要一人拿一个,按照传统的话我们要打出门起走一步拿它点一下地。”我惊了一下,若是此番下来,不得折了腰?还累个不行?我一下子无语了,随后他又说道:“咱家的祖坟不是在后边山上吗,按照步行的话,大约多久?”我略考虑了一下“大约十分钟吧”“对,十分钟的山路,若是按照传统的葬礼模式要走两个小时。路途中所有的十字路口,T字路口都要下跪磕头。”听完这些,我真的快晕掉了,如此下来,真的是想把我们往死里整啊。我没什么好说的,苦笑了一下,出去了。
里面的院子灯光强,人声杂,将一切的专注力都吸引到谈话上去了,出来后,我才发现,农村的夜是那么的静、黑。
农村的夜来的很快,农村中的人往往没有在夜里外出的习惯,所以外面安静得很。我在城市里的浮躁瞬间被农村里夜的寂静打破。我猛然想起,此时应该抬头看一看城市里见不到的星空。那夜天很晴朗,继承了白天,我未曾想到白天的燥热所换来的是夜间绚烂的星空。
如此,值了。
这时候,爸爸从内院走了出来。问我在干什么。我说,看星星,顺便想点东西。我爸饶有兴趣的问道:“想什么?”
我略思索了一下“为什么中国人那么的注重人在死后的入葬方式,这不是搞形式主义吗。如果费心花钱为老人举办一个复杂的葬礼,为什么不把这些心思和钱放在老人生前用呢?”我爸笑了笑“这的确是一种‘形式主义’,为什么,因为在老人生前的孝顺别人是看不到的,而葬礼不同,很多人看着,办好了,别人就会觉得你孝顺。”
说实话,我当时很无奈,中国人为什么那么好面子?也不禁让我想到一个真实的笑话:
有个老太太生前很不受待见,家里有好几个儿媳,但都不孝顺,老人的衣服、被子都是十几年未换过。有一天,老人去世了,儿媳们一人给老人织了一床被子,将所有的被子塞进棺材里后突然发现,老人装不进去了。
这个笑话看似荒谬,但中国人不就是这样吗?
我将这个笑话讲给我爸听,我们都没笑,实在是笑不出来。我抬头看了眼星空,叹了口气。
夜,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蔓延下去。如此漫长我是熬不住了,在车里躺下,便就这么睡去。明天还要面临扰人的送葬,休息好吧。
来日从梦中醒来,便匆匆出门,扎上红带(喜丧),拿起那根柳枝。便随着大部队开进南山上的祖坟。
我一直走得比较慢,观察着整个送葬的队伍,队中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由家族中所有的直系男性构成。第二部分由四个人抬着两把凳子,没把凳子上放着一个檀香木的骨灰盒,这也是最令我心扰的一处,半年时间里,两个至亲从一个活人就这么化作了两缕细灰,不由地发出几阵慨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便是生命吧。第三部分由直系女性家族旁系组成。
在三个部分之前的,还有两个年至杖朝的老人一个在前面举着一面旗,一个在后面撒着纸,口中念念有词。
前十分钟,我们走的是村路,后面转了山路。与之相比,山路就难走多了,不但崎岖,更是坑坑洼洼长满了野草。看着山坡,比清明来扫墓时有所变化,当时初青的小麦如今已收割完毕,换栽了玉米,而当初早栽的玉米苗如今也长出了玉米。如果没记错的话,在我小时候,我还怂恿我姐在这儿偷玉米给我吃,如今想起来,也便是一笑吧。
山路崎岖难走,又是十分钟,我们才走到祖坟前,看到那几棵百年孤独的老松树。
在老爷爷的坟前,有一个新挖的坟坑,里面用砖搭了两间小屋,我们走过去时,姑姑忍不住了,哗的一下哭了出来(当然,连续几天的哭泣,姑姑的眼泪早已流尽了,没了眼泪,这是心灵的伤痛,心的哭声)。我们无需干什么,只是跪在那里。
我当时是极不情愿,亦很气愤,生前尽了孝,为何如今却要再来折磨我们?难道真的尽孝还赶不上死后长跪?可惜了我的裤子!但想到我爸在昨晚跟我说了“什么事看不惯,不要说,跟着做就是了”我也就把这丝气愤压在了心底。吐槽,现在还不合时宜。
待到新坟添了土,我们便站了起来,所有人围着坟头走了五圈,那个开路的老头还拿着一筐五谷在往新坟上撒着,一边撒一边念叨“一潵金,二撒银,三撒大枣甜蜜蜜……”
随后,我们便散去了,回了村子。
归路上,我清楚地看见,听见,闻见昨天的所有黄纸被堆放在一起,和着花圈付之一炬。汹汹的火焰窜上树梢,窜上了三米多的高空。
将两个灵魂送向天堂。
路上,我爸跟我说,“我死后啊,找棵树,树下埋了就行了,越简单越好。”我挺高兴的,复杂,不是我的性格。
对于这种繁复复杂的传统,无非就是祖传下来的形式主义,辱人不实,又非中华之瑰宝,和苦于留存,不是好的文化,弃之,又如何呢?随着文明的发展,这种曾经根深蒂固的陋习,已渐渐开始不被人们接受,这是个好势头。
死后变无了意义,和苦于复杂呢?
二、野坟
跪在坟旁的时候,我发现,这里的杂草盛行,从未有人处理过。这里的每一座坟墓都好像是孤立的,独立的立在自己的草丛堆里,如野坟一般。
我不喜欢如此的荒凉,荒的令人心惊、不安。
我在归路上,特地重新审视了一下这群坟墓。它处在山上最大的一块空地上,周围全是庄稼。这里荒草凄凄,与周围庄家的整齐格格不入,显得最为孤立。外人看来,仅此而已。而我知道,它们是孤独的。
不但是它们,我们也是这样。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死亡,生前无论平淡还是轰轰烈烈,对死亡来说,这些都是过去式。
这是祖父祖母的坟墓,我说它是野坟,或许有所不敬。但我不得不说。因为任何人的坟都是野坟,荒凉凄寥,承受不住时间的埋没,在岁月的荒原中长满杂草,沦为无人问津的野冢。
我们无法狡辩。
若你偏说‘我死后也会依旧的辉煌’。那你就错了,辉煌的早已不再是你,而是你所留下的那点东西。而真正的你自己,早已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几年后,真正记得你的人,还有几个?时间除了会创造辉煌外,便只会制造孤独,无人问津,落寞的孤独。我们每个人都行走在时间的平原中,最后在那里倒下,陷入土地,身上长满杂草,遁隐于孤独的泥潭中。
后人所看到的,可能只是你所留下的脚印,如何?他们无非只能慨叹一声:“他来过”然后再一步步踏入遗忘、踏入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