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站在一条河的边沿

  你,站在一条河的边沿,他们说,天快黑了,赶紧回去吧!可是,你不。这条河,叫汨罗江,你站在它的岸边,固执地像块石头。

  不知你自北向南,哪年哪月来到这里,你乘一叶木筏剪波而来,面容憔悴,衣袂单薄,可是眉宇间始终洋溢着一股傲然正气,那是峨冠博带的气质和芳草芷兰的高洁。为什么你的眼神那么凝重,凝重的就如眼前浑浊的江水,沧桑而迷茫,不见清纯的本色。

  那应该是公元前340年的一天,该是一个暮春或者初秋的黄昏。夕阳开始缓缓在江的对岸,慢慢沉落,漫天的燃烧的晚霞,氤氲傍晚的整个天边,也映红了原本波光粼粼的江水,汨罗江像染上了一层血色,恐怖地张开肆虐的大口,无情蜿蜒地流向远方。

  凉风习习,汨罗江水在江风的裹挟下,吹来阵阵凉意,江畔的瑟瑟芦花,苍凉而挺拔,夹树虬枝横臂,杂乱而生;不知名的野花与野草混迹岸边,衰竭而瑟立,顺着江风左右摇摆不定。

  你的家原来在哪里?你为何在此徘徊不前,抑郁独吟?是那片温暖湿润的土地吗?江南的细雨,催生的一块特别的土地,滋生出优美迷人的风景,有着和别处迥然不同的风物和风情,它是你魂牵梦萦的家乡——楚国。楚地的熏风,江南的烟雨,也吹开了你,一位天才诗人的浪漫梦想。

  一路行吟不止的三闾大夫,行走在南下流放的途中。那千古一绝的《离骚》,充满浪漫瑰丽的想象和美好纯洁的比拟,又有谁能把流放当成是一次长途的修行,奏起生命的高歌,把伟大的梦想放声吟哦,路途遥远,信念弥坚;行程艰辛,境界高洁。在行走的途中,你修炼了自己,也看透了世态的炎凉。你却仍然“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如此美好的向往和对祖国的热爱,使你付出了一生的追求,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无论忧郁,还是激昂,都未曾有悔意。你只知道一路前行,人生的多少个站口早已错过,哪里才是你的灵魂可以栖息的下一个驿站?朝起暮落,秋来春去,寒来暑往,多少个薄雾冥冥,乌云遮阳的日子,你的心底是否还有好多美好的希望和纯真的梦想。

  你在忧郁中吟唱,在苦闷中思索,你看不见光明,可你仍执着追寻生命的真谛,你看到了人生情怀的美,闻到了那些幽兰秀草的香,那种沁入灵魂的真,是历经磨练后生命成熟的味道。

  你离故乡愈来愈远,离自己的理想愈来愈远;可是,离自己的人性和灵魂却越来越近,最后真正陪伴着你的,只能是自己的内心,一颗高傲不屈的浪漫的情怀。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还记得那个渔父与你的一段对话吗?

  是啊,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会到一条江的边上停舟结庐而居?你叹息地说,那都是因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为什么不随波逐流呢?大家都醉,你为何不开怀畅饮呢?”是啊,你的高傲灵魂,不屈的信念,不容许你那样做,宁愿葬身江河,为鱼所食,也不愿意高洁的品德蒙受世俗的尘埃。

  当那秦国的虎狼之师,杀伐的脚步渐渐逼近你的国家,那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也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是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一切噩耗传来,一切的幻想已经破碎,你应该追寻你的灵魂而去,让这条叫汨罗的江水带走一切吧,你的梦,你的真,你的高贵,你的浪漫,你的倔强,你的追求。

  这个黄昏,深邃宁静的天空,忽然阴霾密布,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你在江边赤脚散发,狂走奔呼,发出震铄古今,惊动天地人寰的《天问》。只是,这场雨没能唤醒那个昏聩的君王,楚国的大厦摇摇欲坠。痛心疾首,绝望孤独,你用生命最后的呐喊,掀起汨罗江万马奔腾的咆哮,幻成撕落天幕的惊雷。

  你走了,那个站在汨罗江边徘徊的清瘦背影。此刻,江面风平浪静,江水依然默默流淌,你静悄悄地走了,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你想了什么。你只怕沉重的脚步,惊扰了那个在碧波间垂钓的老人,惊醒了鱼儿熟睡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