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时疏于通知你，我爱你。

直至某日清晨醒来，看到你抽着烟独自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我突然发现你老了，你日渐踉跄的脚步和伛偻的身影，让我突然发现你曾经老了。你不再习气一觉睡到大天亮，往昔深沉甜美的睡眠早已在某个不知名时辰弃你而去。寂寥的夜色中，你眉头紧蹙吧嗒吧嗒努力抽烟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迫切需索暖和的孩子，孤独而无助。

那一刻，我明晰清楚地听到了光阴匆促的脚步声，那么严酷。

是呵，我们相识曾经整整二十三年了。转眼之间，你已不再是往昔趾高气扬的有为青年，而我，也早已和那个懵懂无知的幼小孩童做了诀别。

在这段漫长的光阴中，我们之间发作过有数次或大或小的战役，有时甚至由于一件鸡毛蒜皮的琐事，彼此便争得面红耳赤冷语相向，大打出手的状况亦不在少数。时至昔日，这种热战般的僵持形态依然不曾被打破。

在我最后的童年记忆里，对“爸爸”这个概念是相当模糊的，为了挣钱补贴家用，你成年累月地在外面四处奔走，一年到头我们也见不上几次面，每当看到同龄的小孩子骑在他们爸爸的肩头恼怒打闹招摇过市的情形，一股莫名的羡慕便会自心底油但是生。是的，彼时我恨透了你，我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把我和妈妈丢在家里一团体出去转。因此，即使是你待在家中的那寥寥数日里，我也是气鼓鼓地一句话不同你讲的，每逢此时，似乎变戏法普通，你总会从游览箱里掏出时下最盛行的玩具递给我，异样地，为了表达对你的恨意，每次接过玩具我便会将它们狠命地丢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朝一夕，终于有一次，你入手打了我，是在我六岁那年的生日晚餐上，我把你冒着严寒走街串巷地跑遍了大半个城市才买到的变形金刚摔成了两半，一气之下，你便入手打了我，心里淤积多时的冤枉顿时令我声泪俱下起来，泪眼朦胧中，我清楚地记妥事先你也是哭了的，看着你垂下头默默拭泪的样子，不明就里的我莫名感到一丝深切的痛快。

七岁那年，我去村东头的小学校读书了，也是在同一年，外面的生意突然不好做了，无法之余，和其他村民一样，你也末尾过上了贫困的种田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自己的血汗一点一滴埋进土地里。也许正是由于尝到了其中的艰辛，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你末尾花少量的时间来管束我的学习，从日常的上课状况到每学期的考试效果，无一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关注对象。可以说，我那严苛到几近窒息的应试教育比他人提早了整整五年，五年间，我没有一天真真正正痛直爽快地游玩过，即使是那些无需上课的寒暑假里，你也会骑上单车带我去城里参与各种项目的补习班，风雨无阻。迄今为止，我依然明晰地记得，自己唯逐一次趁你不备偷偷跑去和邻居的小孩子游玩，归来后遭到的那顿暴打。将近半个小时里，那条木棍在你手中挥舞到几近断掉，妈妈前来劝慰有数次都没有用，直至最后我哭着喊着跪地求饶，你才住了手。虽然尔后我再没逃过一次这样的补习课，外表上看过去一副乖乖顺顺的样子，其实私下里对你的恨意日积月累。

五年后的那次升学考试，我以优秀的效果考取了县里的重点中学，一向眉头深锁的你脸上第一次有了笑颜，对我的态度也较之前好了许多，甚至茶余饭后和你的那些哥儿们聊天的当儿，也末尾一脸自得地提及了我的名字。你突如其来的热情一时之间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厌恶透了你这般的“势利眼”，尤其是寄宿生活以来，没有了你的严加管束，闲暇时间的我拥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自在空间，与你的观念更是水乳融合，每次周末回家，一无时机我便应用一切鸡毛蒜皮的琐事吹毛求疵地挤兑你，乐此不疲。我看不惯你那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神情样儿，你厌恶我没大没小的孩子脾气；你不喜欢我读的小说听的音乐看的电影，说那都是糜费时间的东西，我对此嗤之以鼻说你是不会享用生活的老古董。中学六年，我们之间如此这般的口舌之争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地演出着，一刻也不曾消停过。

自我去省城读大学以来，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我忙着读大学，你忙着赚钱供你的儿子读大学，我们交流的更少了，各自活在各自的小世界里，冷暖自知。前些日子失恋，心境不好，我抱着疗伤的心态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却看到你正闲情逸致地坐在一旁拧气球，地板上摆着几个小植物外形的成品，花花绿绿的，一气之下，当着你的面，我咬牙切齿地把它们一个个踩爆了，同时嘴里忿忿不平地朝你嚷着：我让你玩！我让你玩！事先我哪知道那竟是你用以养家糊口的东西呢，我哪知道你口口声声的“做生意”竟是挑着这么一竿气球徒步穿越有数个城市沿街叫卖呢，我哪知道这般风餐露宿的生活你竟已渡过大半年了呢。是啊，我怎会不知道呢，预先屡屡想起此事，心中便似乎刀绞般舒服，是的，第一次，那是第一次，想起你内心涌起的不再是恨，而是对自己深深的愧疚。我真的不明白，本应是这人世亲亲密密的一对父子，何以冷漠至这步田地？尔后，素日读书写字，偶然看到“代沟”二字，心下便感到无故的悲痛和挖苦。

爸，想起我们在一同的这二十三年里的种种，我终于了悟了你若无其事的爱，你所做的每件事你每一次的辛劳付出都是为着我的，为了你的儿子未来过得更好，即使是那些素日里在我看来趾高气扬的痛斥，你也是在靠着自己的阅历为我指明正确的方向，唯恐我一着不慎走了弯路。爸，趁今夜月色正浓，趁一切尚还来得及，我要通知你，我爱你，很爱很爱。


200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