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年的雪下得真大,比往年都要大。雪已经积到快要没过膝盖啦!路旁榆树的树枝犹如晶莹的冰雕似地在寒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和小伙伴儿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依旧感到一阵阵的冷风往里钻。但我们还是早早地起床堆雪人,感到无聊了就打雪战,打到田野看到兔子又去追兔子,追到河边又去溜冰。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便像归笼的鸡一般地各自向自己的家里跑回去。
“三尖子!去牛屋看看你爷爷,喊他回来吃饭!”刚进屋,就听见奶奶的声音。我一路小跑向牛屋奔去。天开始昏黑下来,只是在雪的映照下显得不那么昏暗而已。我一个人还真有点害怕起来,但想到马上就能看到牛屋里爷爷熟悉的身影,我便加快了脚步,快到的时候边跑边给自己壮胆,大声地喊叫起来“爷爷!爷爷!”当我的手撑住牛屋的门框使惯性的自己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的时候,里面的情景使我的最后一声爷爷定格在那里。平时有点拥挤的牛屋里,现在牛都挤到了墙边,空余出中间的地盘来。在一捆稻草上铺放着爷爷的草垫,上面放着一毛二分钱,一盒火柴和他那长长的烟袋。倒下的石墩上方赫然的吊着那熟悉的身影。我在那一刻蒙了!不知道怕!不知道喊!不知道哭!只是那么愣愣的,傻傻的站着,望着吊着的曾经那么熟悉亲切,而今却是那么陌生的身影发呆。直到听见奶奶的哭叫,直到看见更多的人跑过来,直到看见抬回家,穿戴好的爷爷平躺在堂屋的门板上。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痴痴的看着这一切。爷爷终于穿上了一双白色的绵布袜子。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看见爷爷穿袜子。爷爷的一双脚底板咧着长长的口子,每次都是我帮着泥上贝克油的。一盒贝壳油两次就泥完啦!我也问过爷爷怎么不穿袜子呢?爷爷总是笑着说,每天不是露水就是雨天,穿了也是白穿。爷爷的脚上不是皮了,都是厚厚的老茧,不碍事的。现在他终于还是穿上了袜子了!
下葬的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依旧飘着雪花。人们在锣鼓和鞭炮以及奶奶妈妈的哭叫声中,终于到了墓地。奶奶和妈妈是有人搀扶着的,只有我默默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当我听到一锹锹夹杂着积雪的碎土在棺材上面发出的声响时 ,当我想到马上就看不到爷爷的棺材,我的爷爷就要被埋在这到处是蛇虫蚂蚁的冰冷的地下时,我再也忍不住了,仿佛几天来的压抑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我竭斯底里地大喊着“爷爷!爷爷!”纵身跳进墓坑,一锹土临头扎在我的头上…… 后来听说所有的男人们都惊住了,女人们都哭了。在以后的日子,也有男人们碰到我就伸出大拇指,但我总是高兴不起来,也不像以前一样和小伙伴们游戏啦,只是望着西天的夕阳发呆。看着茅草茸茸的穗子在如血的夕阳的余晖里摇曳,摇曳,我真想再次地大声喊叫出来。可是我知道,那再也不可能啦!直到现在或者将来,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像那次一样喊出自己内心的声音了,尽管我是多么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