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家乡邱北,一定少不了那诱人的小吃,儿时的伙伴和童年的嬉戏。每每想起家乡最令我难忘的,总是儿时的市井人物,他们像画家笔下的长线,把家乡牵进了我们那一代人的难忘岁月,和家乡不离不弃,永远地镶嵌在我的记忆里……
我不记得是谁陷害了父亲,强迫他退了公职,练就成为一名真正的劳动者;谁把母亲打成了“右派”分子,带着出生几十天的哥哥回家务农;谁把襁褓中的哥哥打成了“黑五类子女”,没有了上学读书的权利;是谁把我们一家赶到农村乡下,一去就是二十年……
不记得了,都早已不记得了……
家乡的记忆充斥着的是这些鲜活的市井人物,倒是他们愉悦了我的童年,构成了我永远抹不去的家乡记忆,尤其是成为远走他乡的游子后,更让我感到家乡的亲切和无限的向往。
忘不了,端坐邱北县一中校门前卖酸腌菜的沈奶奶。胖墩墩的沈奶奶,每天都端坐邱北一中大门前,穿一件干净发白的蓝色斜扣的衣服,面前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永远慈祥的笑容像盛开的太阳花。我们每天下午上学前,都要挤到她的腌菜摊前,用早点挤出的零花钱,买上一包用学生作业本纸包上的酸腌菜、萝卜条或者抹上辣酱的腌黄瓜,还有麻雀蛋大小的腌梨。哪天没钱买了,就用写满作业的本子去换……连作业本都没有的话,也要挤到她面前,闻闻那腌菜特有的“臭屁”的味道,哪怕是和小姐妹分享一两根酸腌菜叶子,过过嘴瘾,那天也是无比快乐的。那时,沈奶奶的酸菜,成了我逃避家务到校上课、拼命做作业的唯一理由……一届又一届的小姐妹都跨过了一中,飞离了家乡,但沈奶奶的“臭屁”腌菜却依然是姐妹们聚在一起津津乐道的话题和难忘的记忆。听说沈奶奶坚守着她的特色摊位直到老去。
难忘文革期间唯一一位敢做“生意”的“脚朝天”奶奶。只要想起家乡,不由自主地想起邱北县电影院,想起电影院门前高高的石阶下那唯一的一盏路灯,更不会忘记那盏高亮的路灯下卖瓜子、葵花籽、炒蚕豆、炒豌豆、玉米花零食什么的,抽着旱烟袋的“脚朝天”奶奶!她是我心目中的全县的新闻、文化、娱乐中心的象征。她高挑的个子,长长的脸,外突的额骨,大大的嘴,一双毫无笑意但能透视你内心的细长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双三寸金莲,你一定以为她是个纯爷们。从记事起,我就记得她一直就端坐那里,仿佛她就是伴着那盏高挂的路灯转世而来,每天比路灯亮得还要准时。她的小生意特别的红火,“红卫兵”、“小闯将”谁也奈何不了她。她的小摊前总是簇拥着各行各色的小伙子,她的兜里总装着电影院的窗口挤破头都买不到的电影票。她总是用她高亢浑厚的嗓门吆喝带骂着那些小青年,招揽着他们。所以每天傍晚,小伙们总是一群群围着她,她就卖一张电影票搭上一盅瓜子、葵花籽、蚕豆什么的。
记得哥哥也曾在小伙伴的推攮下,用他扛木头挑砂浆换来的钱小心翼翼地买过一张电影票,还让节俭劳累辛苦了一辈子的他心疼了好多年……
我喜欢“脚朝天”骂人的样子,她边骂边笑还斜眼瞅瞅那些俊俏的小伙。他越是骂那些小青年,那些小青年就越是乐哈哈的围拢着她。于是,能象那些大哥哥一样有钱买衣服有钱看电影,一直是我童年梦寐以求的理想与追求。但那时的我,只能和姐姐一起躲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守着从后院树上摘下来的那一篮子桃子或是李子,期盼着有人走来、有人来买……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那位真汉子“戅八员”。家乡没有谁不知道他高大的形象,没有谁的记忆会缺失了他,他是我邱北记忆中最具代表性的标志性人物!他身高180公分,清瘦的个子,有点歪斜的嘴点缀着他红润的脸庞。他姓什么,大名叫什么,好像无人知晓。多年以后听说他有大名有姓氏,好像姓陈,是个孤寡的“五保户”,家住城中的后山,是邱北县地道的城里人。由于他脖子总是歪扛着,就有了这个“戅八员”的雅号。记得,他总是穿着一套被油沁了早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中山装,左胸上端正地带着硕大的毛主席像章。无论天晴下雨,头上总是戴着那顶看不出颜色的军帽。每次见到他,都见他紧扣风景扣,挺胸抬头,骄傲和自豪溢于言表。裤子、衣服哪破了,总能看到他最有创意的缝补,要么用八号铁丝铰链着破口,要么用草绳扭上一个咎,这些毫不影响他昂首挺胸,风生水起,潇洒自如的高大形象……
他总是象莅临检查指导的领导,时常光顾县上唯一的国营食堂—临星食堂。看到剩菜、剩饭总是悠然自得地坐到桌前,口中念念有词,“毛主席说:‘浪费是极大的犯罪!’”,然后忧国忧民地把剩饭一扫而光,那勇士般的壮举令饥寒交迫而身无分文的我嫉妒不已!我羡慕他的简单和本性,敬佩他的率直与坦荡……
邱北如今已日新月异,但家乡的变迁,大多都被淹没在时间的浩瀚里,不时的能在记忆深处中闪现的却只有这几个永久的记忆……
2009.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