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的变迁模糊了记忆的视线,梦里的小船如一弯新月在云雾里起伏。岁月已老,喋喋不休的重复着被时光冲淡的旧事。古镇的青石板在偏僻的街巷坚守着没有自信的日子,而我在这若干年后,带着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忐忑又踏上了幼年走过的路。每次走来,我总忘不了父亲陪伴我的身影,总忘不了曾经的日子里在父亲下班时的等待。
也许是对父亲的情感过于厚重了,在我乐于提笔记事的漫长时间里,从没有对自己深爱的父亲涂上浓浓的一墨。无言已成过去,我不能不怀念他。尽管父亲离我们远去,安然长眠在属于他的那块靠近山边的方寸之地。每逢清明和过年之前(我们这还保留着上腊坟的习俗),我都会在他的坟前点上一烛香火,默守片刻想念着他。一直以来想起父亲,就是我心中从未愈合的伤痛。几度提笔想写写我的父亲,竟然只字未落就搁笔了,我如何打开话匣呢?恨只恨上天无眼,让他退休不久就过早的离去。没能让我尽上微薄的孝心,没能让他感受到我给他带来的欢乐。是谁给我带上这沉重枷锁啊,我内心激荡,有一种咆哮的情绪纠结着。
父亲早年离开湖北老家,随新四军抵达大别山。那时他不知自己处境的危险,整个新四军突出重围的战斗中,他所在的团担负着阻敌围堵,掩护大部队安全转移的任务。刚刚离开家乡几天,就在黄冈与追击的敌军展开了一场恶战,伤亡惨重。吓坏了一道当兵的同乡。那同乡逃回老家以后就告诉我的爷爷,说我的父亲战死了。并带着爷爷来到战场,找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当成父亲的遗体掩埋了。直到全国解放后,父亲一封家书到家,爷爷还不相信父亲竟然是活着的。连夜急赶安庆与父亲相认,父子抱头痛哭。但父亲这条命能保留到战争结束也是他内心一直庆幸的事。尽管日寇的炮弹没有击中他,但那弹片却划入了他的眉皮,使他的外表看起凶狠起来。而炸进他胯骨的弹片却伴随了他一生。每逢天变,就隐隐作痛。艰苦的战争生活让他得了严重的胃病,因此没有残疾的残疾而离开了部队。
父亲十分疼爱儿女。每当我们顽皮惹事的时候,他的嗓音特别大,但落下的巴掌却很轻。尽管这样,我们兄弟依旧惧怕他。父亲珍藏了十块银元。那是一次冒死炸毁敌人碉堡后奖励他的。那时他想,日后成家有了孩子,就取名彩念,纪念他的这次大难不死。每逢霉雨季节后,家家都要翻晒衣物。我们家也不例外,抬出箱子晾晒。我那时还挺小,却不懂什么,直觉得那银元好玩,拿在手里不知扔到何处了,但父亲得知后没有对我任何责怪。只是在我记事以后,他好几次惋惜的提起。特别是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家有电扇的。炎热的晚上,都是在门前树下纳凉。年幼时的我白天贪玩,一到晚上没闹腾一会就睡了。半夜醒来,总看见父亲摇着莆扇为我们驱蚊且送上阵阵清凉。记得我当兵的那年,父亲为我整好行装,就掩门在家。我没能理解父亲的难舍情怀。直到我列队路过家门,没想到父亲也在人群中张望着我。那时我是多么的傻乎啊,却没能读懂父亲。
我从部队转业回地方那年春节,本准备回家陪父母过年的。就在放假的前夕,老天下了一场大雪,封住了回家的路。直到开春以后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病了。那时交通通信都不方便,接到这个消息,我有种不测预感:父亲的病一定很重。不然怎会电话告诉我呢?回家以后,父亲坦然的说,我的耳后出现了肿块,可能患癌了。一时我不仅难过且心情也沉重起来。由于父亲是因身体不好的原因转业的,因而组织安排他在医院工作,便于他治疗。由此他明白自己的病。可我却十分的糊涂。父亲从上海放疗结束以后,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了,我倒幻想着他能好起来,坚持不让他使用杜冷丁,让他忍受着病痛折磨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为此,我常常责备自己。
多少年已经过去,我却一直没有认为父亲离开我们。曾经在某个白天遇到一件兴奋的事,我却想要告诉他。到这个时候,我还在怀疑:父亲真的走了吗?无奈,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可笑自己,好多梦里从没有感觉父亲死去,他是一直那么的活着。能靠我再近一点吗?父亲,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