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幼年丧母,和老姨跟着姥爷在辽宁乡村靠务农为生。
母亲身高缺乏一米六,眼睛很大又高度远视。据母亲说,幼年时外祖父家中藏书颇丰,又极贫穷,为省油熄灯很早。母亲热爱读书,便用小瓶自制油灯,偷着倒出些油来,早晨躲在被窝里看书。日复一日,遂成远视。
母亲心算极佳,到商店买东西计价有时比售货员算盘还快。记忆力好,父亲不看法的字问她,母亲常能信口开河。自学裁剪成衣,常为邻里做活却从不收钱。为生活计,三十多岁到车站家眷队当装卸工不时干到五十。我上高中时,有一次找她,她正从货车上卸水泥,全身被粉尘包上了一层难辨面目。当晚劝母亲不要做了,母亲说不干活日子怎样过。问母亲什么时分最难,说冬天卸车在高路基上火车最难:个小脚够不到车梯子,恨不得用牙咬住鉄梯蹬爬上去,生怕耽误了这趟活。
二十二岁那年,我接父亲班到铁路任务。从那时起,母亲一改往日的节省,每逢发工资就去商店给我买结婚用的东西。回家一样样拿给我看,问我喜不喜欢。又时常问我要找个什么样的媳妇,高矮胖瘦黑色丑俊,一遍遍重复,直到说累了才停下。
八八年母亲患乳腺癌,手术及时再未复发。后又得了脑血栓,走路十分方便。
九四年秋,父母随我迁到边城。父亲逝世后,母亲显得格外孤独,整天独自守候在窗前等我下班回家。早晨搀母亲散步,可只走了一星期,就说什么也不出去了。问她为什么,说领着个瞎妈让外人笑话。母亲极要强,内衣内裤不时坚持自己洗,给她洗澡要穿内裤。一次母亲生病,我和她在一个床上躺了半个月。那段时间里,母亲显得异常开心,有说有笑,有时还唱歌背古诗,经常唠到下半夜,完全遗忘了病痛。还说:要老是这样该多好啊!
后来母亲搬到了弟弟家住。二零零二年十二月十七日早上七时三十分,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永远告别了人世。
想用牙咬住车梯子的女人走了,为养育儿女榨干了身体最后一点能量的母亲走了,这一切只能留在无尽的思念和永久的记忆里......
人们常说母亲伟大,但这伟大只要阅历过这一切的儿女才干真正感知它的深入外延,这是从根子里流淌的血肉之情。
突然想起儿时的一幕:盛夏时节,门窗洞开,有风穿堂而过。躺在炕上,静听院子里母亲与邻家妇女边纳鞋底边唠家常,不时传来燕子和麻雀的叫声。
这情形能够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