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在时间的长河中缓缓前行，我在父亲离世二十载后才幡然醒悟，曾经的积愤、埋怨和漠视让我自愧难当。“百善孝为先”、“子欲养而亲不在”像割肉锥心般的痛，让我独自承受来自心底的震颤和遗恨，欠下的父女情、年少的无知、亲情的漠视像鞭子抽打在我的心上，一次次让我凄然泪下，一次次想拿起笔倾诉心中难言之隐，与天国的父亲做一次忏悔。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倔强、刚烈、好强、专制集于一身。在家里，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事小事一人说了算，容不得母亲及他的七个儿女说话或做错一点点事。最让我记忆犹新又不能理解的是，父亲经常暴跳如雷辱骂我那温厚善良、任劳任怨的母亲。母亲常常擦拭完泪后又精心准备父亲的一日三餐。从我记事起，眼中的父亲就像“暴君”，家中战火不断，母亲泪流不止。然而逆来顺受的母亲只要父亲进门，立刻忙碌起来，摆上小炕桌，端上早已泡好的盖碗茶和烙好的热饼，父亲大模大样心安理得盘腿坐炕，轻轻刮动盅盖，“嘘、嘘”吹拂着自斟自饮。紧跟着饭菜上桌，父亲稳坐炕中，母亲桌下忙碌，这是我家天天上演的节目。
　　从小目睹了母亲操持家务的艰辛和不易，每天天蒙蒙亮，母亲就第一个爬起来，喂羊喂鸡，劈柴生火，烧水做饭，当我最后一个从被窝爬起时，母亲早已为我盛好了饭菜，当我在课间饥肠辘辘时，书包里两个鸡蛋和一块烙饼让我欣喜若狂，常常被母亲这样无声的、细小的、不为人知的母爱感动得如鲠在喉，眼眶潮湿。
　　也许应了严父慈母之说，父亲却很少关心我，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敬畏。有一次，我和村里的小伙伴被一个骑单车走村串巷卖杏子的人吸引，吸引我们的是那一筐金灿灿、黄澄澄圆润光滑的杏子，诱惑的我们直流口水，那个卖杏人说；“小伙伴，想吃吧，看那场地上晾的黄黄的麦子，你们几个用衣服包一点，拿来换杏子吃？”也许受不了酸甜杏子的诱惑，也许听信了卖杏人的话，我们几个拔腿奔向麦场，有几个伙伴将上衣塞进裤腰，从脖领往进灌，有的揭起衣襟装，我们想尽可能多装一点，此时正是烈日炎炎的中午，趁看场老头回家吃饭的空隙，我们想多装一点，就在我们慌乱行窃中，远远地就看见看场老头便喊便追过来，我们一窝蜂四散逃窜，看场大爷步步紧逼，气喘吁吁的他一眼认出了我。“好啊，赵老七，你父亲是村长，你竟然领人偷麦子，看我不将这事告诉你父亲。”隔着很远，老头的话如雷贯耳，刚才还健步如飞的我瞬间腿软了，下意识将衣襟裹着的麦子倒在路上，那诱惑我撩拨我的杏子如同芒刺，眼前晃动的是父亲严酷的脸庞和挥舞的巴掌。那一天，我漫游四野，不敢回家，夕阳西下，村子里家家烟囱升起袅袅炊烟，飞燕归巢，饥肠辘辘的我闻着微风飘来的饭香味直咽口水，离家的路只有百米，却像万里长城般遥远漫长，我走了停，停了又走，一块石子在我脚下飞来荡去，不觉间，月亮露出了脸，困倦的我躲在玉米地里睡着了。“老七，你在哪里，回来吧！”母亲的呼唤尖声而凄厉，唤声在夜幕下的风中时隐时现，整个村子都能听到。我就躲在缝隙可见的玉米地看我母亲那枯枝般的身影，心里涌动着热泪和激动。当我战战兢兢地跟随母亲回到家，父亲铁青着脸，挥了几次拳头最终没有落下，我也第一次做错事幸免于父亲的拳头。
　　对父亲的积怨和敌意像种子在心底滋生，十八岁高考失意的我决定远离家门找工作，这样可以逃脱父亲的“魔掌”，母亲为我整理行囊，父亲送我上路，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这是我和父亲第一次长时间单独相处，只觉得脚下的黄泥小路是那样漫长，空气是那样燥热和不适，一路上也是默默无语。好不容易到了汽车站，我像逃避瘟疫似的第一个跳上汽车，父亲忙着为我搬运行李，汽车缓缓行驶，父亲满头大汗追了上来，将他兜中仅有的20元钱塞在我怀里，干涸的嘴唇动了几动没说一句话，在司机的催促下慌忙下车，看着风尘中佝偻张望的父亲，不觉间泪眼潮湿。
　　工作后的我在矿山落脚，离家很远，思母心切常常让我辗转反侧，寝食难宁，却极少想起我的父亲。当我荣归故里，大包小包买回的礼物中却没有一样是父亲的，父亲从不责怪从不言语，在父亲病重期间，哥哥和姐姐想打电话告知我，父亲一再阻止，生怕影响我的工作，直到父亲喊着我的乳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才匆匆赶回，看着那沟壑纵横骨瘦如柴的面容，握住那冰冷粗糙的手情不自禁嚎啕大哭，父亲啊，您的离去像山一样重重压在女儿的心坎上。养儿方知父母恩，在渐行渐远的岁月里，生存的压力、育儿的不易、生活的不易让我体味到你深沉的爱，才悟出您的爱像大山一样厚重，以至于二十年后才悟出父爱的深沉和伟大。每当有女儿搀扶父亲的画面从眼前流过时，每当有女儿推着轮椅上的父亲有说有笑从身边经过时，每当有女儿为父亲喂饭端氺时，每当清明时节雨纷纷时，一种深深的愧疚、思念和自责像蛇蝎一样啃食我的心，假如时光能倒回二十年，父亲，我一定跪在您的脚下用泪水清洗您的脚，用我学到的最好厨艺为你精心调制一碗汤面。然而，岁月无情，夙愿难全，人到中年的我常常静夜独自仰望苍穹繁星，点点往事，如丝如缕的思念生生缠绕着游子的心。父爱如山，深沉四海，我会走好脚下路，祈祷九泉之下的父亲原谅不孝女儿无法偿还的爱和迟来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