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台阶很窄,很陡。记得小时候曾数过这台阶,共二十多个。在这样宁静的夜里,手挽着她的胳膊,紧紧地,几乎快要把她架了起来。她的个子只到我的肩膀,曾几何时,我的个子,慢慢地爬过了她的膝盖,参过了她的肩头,最后越过了她的发髻。很多年以前,我去她那度假,她的邻居都会夸我长高了,长得快比她高了。她听到后,笑了,紧接着跟上一句话,那便是声称自己的外孙女生日小,在寒冬腊月之时,所以相对别的孩子长得要小些。其实,她是在为我的矮小找个恰当的理由。可喜的是,我终是超过了她一头,从此,她便稍稍地抬眼看着我。
她倔强地扳开我的手,说了句,没事,又不会从台阶上掉下去。
我明白她,一个母亲和自己女儿生离死别的痛苦。
台阶下的院子中央,那个冷气棺材里,躺着的就是她的小女儿,我的小姨。
年过八旬的她,或许已不再明了事理了,她竟然舔着大大的冰棍,吃得那冰棍悄然融化,哩哩啦啦地掉到了她的衣襟上。我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就这样一直抓着,定定地看着她,她那如同深深沟壑的脸庞,似乎装满了岁月遗留下的琐屑与沧桑。
她还是舔着手里的冰棍,仿佛定了格。
俶尔,她起了身,冲下台阶,径直走到了棺材前。我随着她一起,却没有听见她的哭泣。我的心疼在漫溯,不曾想过小姨这一走,便是踏上了一条孤寂而萧瑟的路。
那个昏黑的六月里,我有三次探望小姨,床榻前,见她慢慢地消沉下去,起初她还是不掩骨子里的乐观,后来逐渐变得麻木和无助,最后到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轻轻地喊了声我的名字,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我在想,她可能是在恨我,恨我刚开始没有将这所谓的绝症讲与她听。有时,我真切地希望时间会停下脚步,哪怕是停在小姨带着口罩坐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也可。
昨夜一场雷雨,转来是个艳阳天,她走在这天,一个正午太阳滚热的时候。
外婆,像尊雕塑,站在那里,她不睡觉,她一直说自己不困。她黯然静默,十五的月色拉着她黑黑的影子,让人见了,心也跟着坠落。
曾走过的日子,之所以常被忆起,是因为有生命的伴随,而与自己挥手说再见的,也终会发生。任风轻云淡,任水明山秀,时光仍不顾一切地飞快流转,带走了我们身边的人,及那人身上的事,以至无踪无影。
于是我们开始学会挂怀,会让这已离去的人的影像,藏在我们脑海中,哪怕只是留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或是一个温暖的缝隙里。有时,我们会无止境地搜刮自己的记忆,念起无法弥补的情感断层。
有多少转身,已成永恒的不见,有多少挥泪,已化消散的淋漓。偶然间,在漫天花雨的季节里,忆起曾有个过去,承载着些许遗憾,只是牵过你的手,却没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