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种说法,“八月十五小过年”。
  在农村过中秋节非常隆重,仅次于春节,家家都是提前张罗,日子富足的杀头猪,或宰只羊,日子紧巴的也要杀只鸡,以表对节日的祝贺。对孩子们来说,自然惦记着那令人期盼已久、又香又甜、清脆可口的月饼。
  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早就掐算好了何时过中秋节,于是提前半个多月就开始忙活着准备烙月饼的材料了。
  母亲先把一年用个一两次的烙饼模子,从抽屉里翻腾出来,擦去上面的粉尘,然后用一个洗干净的湿布,仔仔细细地把图案纹理里面的痕渣一点点抠掉,后放在阴凉处晾干。母亲说不能用水洗,否则模子一变形,或者开裂,就没法用了。
  这烙饼模子由非常结实的木头制成,看上去就是一个凹陷很深的“印章”,从背面看就是一块木板,分单个图案模子和多个图案模子。单个图案的模子,带有一个“手把”,好拿又方便使用,正面有一个圆形的凹槽,槽里刻有图案;多个图案的模子,就是一块长方形的木块,不同的是里面并排着几个凹槽,分别刻有不同式样的图案,图案是由能工巧匠雕刻而成。有年年有余的图案,有幸福美满的图案,有花鸟虫鱼的图案,各式各样,精致漂亮,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让人看了爱不释手,赞不绝口,由衷地感叹工匠们的精湛技艺。
  我家门口有棵大树,每年夏天晚上,婶子大娘们都坐在树下乘凉。收拾完家务活的母亲,端出了一簸箕花生,与婶子大娘们一起,边聊天,边拨花生皮。在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夜深了,天变凉快了,人们该回家睡觉了,花生也拨完了。
  八月十四晚上,母亲事先在刷好的大锅里,放上一些干净的细沙,炒至三分热后,再把花生米放上与细沙一起炒,母亲说这样炒出来的花生好吃,好看,均匀,还不会炒焦。炒好后的花生放在盆里,晾一会后,用手撮去花生米的皮,花生米那红红的外衣,不一会儿就被全部脱光,只剩下了白里泛黄的内心,嫩嫩的、胖胖的,如同沐浴的少女,让人浮想联翩。然后把花生米放在大饭桌上,用长长的擀面杖来回捻,边捻边撒些盐,越捻越细,最后捻成了花生面,收到盆里。此时,那沁人心脾的芳香,早已在小院上空飘荡,隔壁邻居家的馋嘴小胖,都被这芳香四溢的香味诱引了过来。
  母亲说月饼烙得脆不脆、香不香,油的好坏是关键。要用上等的花生油和面,一边和面,一边加补面,直到面团不粘手为止。将和好的面团搓成手腕粗细的面股,用刀切成等大的小面块,再将小面块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圆皮,把红糖、花生面等一起放在擀好的面皮上包好。这时,先在模子里撒上几粒芝麻,把封好口的面皮放在烙饼模子里压平,然后轻轻在桌上一磕,一个带有图案的甜花生馅月饼就出来了。最后将月饼放在大锅里,用小火慢慢地烙,不停地翻动,不久香喷喷的月饼就出锅了。
  刚烙出的月饼,颜色金黄,图案优美,清脆多层,外焦里嫩,香甜可口,芳香四溢,让人垂涎欲滴,争相食之。记得那年,小妹尝着刚出锅的月饼好吃,便偷偷地多吃了两个,因月饼油性大,不易消化,导致第二天没有吃东西,可把不知真相的母亲吓坏了,真是美食不可尽用。
  中秋节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母亲便早早地把饭桌支在院子中间,桌上摆好苹果、西瓜和一个香炉,把月饼按照家里的人口数多少,切成等大的几块,摆在桌子中央,全家人围坐在桌子四周,静静地等候母亲宣布可以吃月饼的命令。当一轮金黄的明月冉冉升起,母亲便开始忙活起来。先点上了三柱香,插在香炉里,后在桌前地上点上一堆“烧钱”,然后左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月饼,右手掐了丁点月饼抛撒在桌前,口中还念念有词……母亲说“虔诚则灵,心到神知”。在一边等得着急的小妹,嘴里一会咽着唾沫,一会流着口水,小手急得一会放在桌子上,一会又缩回去,就等着吃月饼了。直到母亲把她那所有“祭月”流程全部完成后,才宣布吃月饼。
  此时,如玉如盘的明月已升到了上空,皎洁的月光如同金子一般,毫不吝啬地抛撒到了人间,大地一片金黄,万物生辉。我们偎依在父母身旁,吃着圆圆的月饼,赏着圆圆的明月,听着那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的民间故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那时,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温馨宁静,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甜蜜,一切都是那么亲切真诚。
  转眼间,我已参军二十多年,母亲都已七十多岁了,不能再亲自动手为我烙那香甜可口的月饼,只能把这难以忘怀的记忆,深深地珍藏在心底。
  透过如镜的明月,我仿佛看到远在家乡的白发老娘,依然静坐在小院里的桌子前久久凝望,苦等着儿女远在千里之外的佳音,支持着儿子保家卫国的志向,期盼着一家人再次团聚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