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家乡,又是漫天的杨花飞絮。
可是此时的杨花却不再是温暖如棉,不再是娜多姿。而是那白杨树在濒死前的挣扎。
皲裂的大地,一片被火一样太阳灼烤着的田野,所有的禾苗都龟缩在旷野里喘息,本该成熟的果子都还象刚落花般大小,在无叶的技头上飘摇。整个世界都在绝望中挣扎,一切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
鲜花没了,绿草没了,露珠儿没了,满眼里都是萧索,都是哀伤。
记得每次暑假回到家乡,都能看到妈妈用她瘦削的肩膀担着两只肥大的木桶,在田野间,在果园里,在树林中给焦渴的绿苗浇水。那些被妈妈用清泉浇灌过的禾苗,棵棵都绿意昂然,精神抖擞。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妈妈那劳作的身影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里。
我默默在抚摸着那一棵棵哀伤的禾苗,泪水止不住地跌落下来。
妈妈生命的最后一刻,就是在这片庄稼园里度过的。我多次想接妈妈到城里来,她都不同意,她说她离不开这片土地,她说她就象那一棵棵整齐的白杨树一样,根,已深深地扎在这片泥土之中。
妈妈的一生是清苦而又劳碌的。
爸爸是一个粗暴自私的的男人,从我记忆开始,就畏惧他那无端责骂和声嘶力竭的吼叫。妈妈不顾一切地护卫着我们,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爸爸从来都没有家的概念。他一生都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什么贡献,甚至没往家里拿回一分钱。记忆中,妈妈总是拖着疲弱的身体为我们找食充饥。妈妈一个人把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拉扯大,吃尽了苦难受尽了委屈。
记得有一次,我和妈妈去刨茅根。茅根是一种中药,生长在盐碱地里。盐碱地上,不长庄稼,不长树木,有的只是一片片白茫茫裸地和低矮的茅草。妈妈用她的衣服和茅草给我搭了一个小小的凉篷,让我躲在里。她却一个人在烈阳下,奋力刨着茅根。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妈妈在烈阳下煎熬了多久,太阳变得如血一样的红,低低地挂在远处的山边。妈妈叫醒我来,从怀里拿出一张红暑煎饼,里面还包着一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给了我吃。她自己却一个人嚼着茅根,就着清水吃起来。我问妈妈好吃吗?妈妈说好吃。我也向妈妈要一根来吃,只咬了一口,就满嘴都是酸涩的苦味。这种苦味直呛喉咙,我不由地呕吐起来,差点把苦胆汁都吐了出来。
靠着妈妈的辛苦劳作,我上了大学,后来工作了,并且在城里安了家。
我多么希望能把妈妈接来,让她不再受苦,让她也享受衣食无忧生活呀。
可她就是不愿意来,我知道妈妈为什么不来,她怕她会拖累我,她怕我地媳妇面前难做。我说服不了她,只能象城里人发工资一样,按月按时给妈妈寄上生活费用。可她从来都不愿意多花,把钱存下来,又给回了我们的孩子。
去年,我出差顺便回家看望她老人家。
满头的白发,蹒跚的身影,我发现妈妈比以前更虚弱,更衰老了。为了给我做好吃的,在灶台边忙得团团转。我泣不成声地想让妈妈,停下来,不要再为我忙碌了。可妈妈说,她就是还能为我做好吃的才感觉更开心更快乐。
妈妈的温暖,妈妈的慈爱,让我饱受着妈妈的牵挂。
以后,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妈妈了,再也感受不到电话那头不舍的叮咛,再当来临之时,再也不能感受到妈妈的期盼了,漂泊的我,真正的无家可归了……
恶毒的阳光终于不再恶毒,斜斜的阳光拉长了我的身影。在我身影里,禾苗吃力地舒展着他们瘦弱的腰身,我欣慰地笑了,我渴望也能象妈妈一样,给他们以生命的保护。
最后一抹落霞,也躲进了妈妈躺着的那个黑盒子里,西山的丛林也披上了黑纱。我用白杨的枝条和野花编织成一个大大的花圈,覆盖在妈妈的坟茔上,希望妈妈能在鲜花和白杨的陪伴下,安心长眠……
别了妈妈,别了妈妈的田野,别了妈妈的小白杨,漂泊的我再一次离开了家乡,我捡起一缕杨花,贴胸装在兜里,我渴望着杨花依然象妈妈的胸怀一样温暖如棉,激励我关爱更多生命,关心他人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