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看见,故乡的天空蓝得耀眼,那一簇簇青绿和潺潺的小溪缠绵。上坡上,突然蹿起的野花和岩石竞相开放,洁白的羊群和流浪的白云,争着飘荡。风筝越飞越高,我的小手拽着天空奔跑。爷爷挥舞着皮鞭,轻轻抽打着那已远去的童年。
  故乡不只是美好的童年和淡淡的乡愁,更有那挥之不去的眼泪和伤痛。
  比如,那一双双望着龟裂的土地祈求上天的眼睛。一道道裂缝,裂开亲人们被生活漂白了的心。父亲蹲在地头,望着和他嘴里的卷烟一样紧紧卷曲的禾苗,吧嗒吧嗒地抽着,抽的心里苦苦的。母亲不说话,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递过去。
  我看见,春天的归燕在屋檐下挤眉弄眼,夏天蓄满鸟啼和蝉鸣。冬天的冰凌,像一根根锥子,齐刷刷地扎在我的心头。只有那一串串红红的辣椒,是点燃穷日子的火种,咬一口,却辣的生疼。我看见,母亲在灶前捡拾着树枝,拾掇着一个个破碎的日子,那口锅,尝不到油腥的滋味,清晰得像年轮,又瘦了一圈。
  西风更紧,思绪像那根炊烟,被扯得更瘦,像母亲两鬓的积雪,从檐下斜刺里窜出,捋成一根永远扯不断的绳子。那是母亲在摊着我在校苦读的食粮,那双枯干的手,如碗,把我一生的幸福盛满。“再累,也让他把书念完”。母亲坚决的话逼退了父亲的犹豫,似刀,硬生生把我刺成了一生都无法愈合的内伤。
  母亲几十年的生命,可以简单地描摹成一天,我认为她睡去了,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孤岛。她生命之烛燃尽的那夜,一直在咳嗽,持续不断。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把那些生活的暗伤,心中的淤血,一口口地吐出来......
  断魂的雨,淅淅沥沥,像一根根细针,每一个思念的穴位,被刺得鲜血淋漓。每年清明,我捧上一束花,跪倒在母亲坟前,像一只流浪的小狗,身子蜷了又蜷。坟头的这棵树,是我写给母亲的诗,飘零的诗句挂在枝头,像一只只疲倦了的蝴蝶,母亲也像一片树叶,只是已无法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