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了。连日来雨水不断,不知娘那里怎样了,心里很是惦记。一个电话打过去,只听娘的口气很轻松的样子,“我在你忠大娘家帮她装被罩呢,你有什么事吗?”一句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忙回应道:“没事,我只是问问,您没事就好。”
   昨天大清早,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忙打开,娘的号码。“娘,有事吗?”“我摘了些豆角和脆瓜,有空你来带吧!”“哦,知道了,其实我早就想去看看您了。”
   坐上班车回到家,停留不到一个小时。看着娘给我准备的豆角、瓜、野菜、小葱……我有点怵头,一个月前我骑车摔伤,左手腕骨裂,到现在我的左手腕没敢使劲呢,这让我怎么带?娘见我犯了愁,忙说,“不碍的,一会我送你上车。”
   娘烙了三个发面饼,她要炒菜去,我给制止了,我很愿意吃点现成的。眼前就有,绿油油的小葱和野菜,蘸点黄酱,这是我最爱吃的了。
   吃过午饭,娘忽然想起父亲在世前的那两个存折来。她让我找一找,结果,翻遍了,只找到两个存折条子。那几个存折本上根本没钱,娘有些着急。忙打电话给她的儿子。儿子告诉她,不碍事,没存折本也有效。娘才把心放下。这个时候,发车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娘连忙把那些物品收拾到一个塑料袋里,用绳儿拴好绑紧,伸手一提,很轻易地就背到了肩上。看着白发苍苍已将近七十的娘,健步走在我身旁,我眼里不由一阵发热。
   记得父亲在时,屋里屋外都是父亲在忙着拾掇,大事小事都是父亲在操持。当父亲过世之后,我们曾一度担心失去父亲的娘而无法自理。现在屋里屋外被娘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娘的行走坐卧要比我利索。我不由心里便觉安慰,娘的日子过得还行。
   电视又不出人影儿了,我告诉娘让维修人员来修理,或是求助于邻居小伙子来给帮忙。她说这都是高科技的东西,她不懂摸哪个键。总不能老麻烦人家,不看也就罢了。每天晚上,她去观看跳广场舞的人们,看完再回家来听听收音机,日子就这般平静而孤独地过。
   一路走着,我一边嘱咐,“娘,就你一个人吃饭,饭别做多了,吃的好点儿。”“我烙的馅饼吃了六天呐!”“下回记住少点做。那营养品快过期了,一早一晚的当粥喝了它。省得又浪费了。”娘识字不多,根本看不懂出产日期。刚才还给我拿出来孙子买的即食食品要我看,说吃着不是个味。我拿过来一看,是孩子们吃的食品,问题还不在这,我一看日期早已过期。便让母亲不要吃了。我找到那些营养品,详细告诉娘按照怎个吃法,让娘一一记下。
   来到车前,娘把袋子放下,像对待年幼的孩子般地嘱咐我:“到家的时候别忘了给你爱人打个电话,好去接你去。”我连忙应声,“娘,这不用你操心啦!回吧,娘!”娘回过身的一刹那,我看到她头上那颤颤巍巍的白发格外醒目。望着娘踟蹰孤独的渐渐远去的身影,我的眼睛顿时模糊了起来……
   记得多年前看过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至今忘不了看电影的感受,演了多长时间,我哭了多长时间。“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或许我小的时候太小,没能记住母亲的怀抱会是什么样子。等到我有记忆时,娘确确实实得不正常了。我小时候记忆中的娘,好的时候拼命干活,坏的时候躲在墙角旮旯一声不吭,要不就对我们暴跳如雷,听惯了娘对我们的冷嘲热讽,看惯了娘紧皱双眉的苦脸。所以家的温馨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奢望。
   痛苦的事总是不容易忘掉,但快乐的事也能让我们回味无穷。等到我们长大了,就刻意地去回忆美好的东西,而忘掉那些属于孩童时代的痛苦。于是娘的形象开始丰满起来。
   娘没有文化,文盲一个。但是她的头脑是极为聪明的。谁家孩子生日,谁家老人去世,谁家儿女的结婚纪念日,哪天买过猪,哪天卖过羊,庄稼哪天种上的,哪天收割的,就连你相过几个对象,人家家庭情况如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谁有记不住的事问她准知道。当然是在她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我四叔是村上的民办教师,他就极为佩服我娘。好多年前,农民家都有储粮,要粜粮食,都是几角几分几厘,很难算的。我四叔试过,他用笔算,娘用口算。往往是娘顺口说出来了,而四叔还没算完。娘虽没上过学,但是她却认识好多字,现在看电视,绝大部分字她都认得。如果娘那个年代允许她上学的话,准是个高才生,可惜我没遗传上娘的聪明。
   外公虽是个农民,却是个真正的读书人。听娘说外公的爷爷是私塾先生,他教的学生桃李满天下。外公饱读诗书,娘受益不小。外公把古书故事、民间传说都讲给他的儿女。娘记忆力好,她把知道的这些知识再传授给我们。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去兴修水利,出外挑河不在家。寒冷的冬日我们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听娘讲她知道的那些民间传说故事。我们入神地听着,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满屋子的笑声,满屋子的温暖……那些故事对我们影响很大,所以不识字的娘,教给了我们礼义仁孝,懂得了好多做人的道理。
   娘是个勤劳的人,每天看到的她总在忙碌。我们也乐得她那样忙。因为只有忙才证明她没有病。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干活快,活计又好。在生产队里能跟得上她出色的很少。我们从小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因为娘只要一起床,就会叫醒我们,早早起来,或叠被打扫卫生,或上地打猪草,谁也不能闲着。记得在生产队实行包产到户前期,挣工分按活计多少来算。我们小小年纪就跟着娘到地里干活,为的是多挣点工分。我们干的那活儿叫挂铃铛。大人干的当口儿,孩子在一边帮衬。现在娘年纪将近七十了,干起活来手脚麻利,绝对比我强,一点都不像这么大年岁的人。现在每次回家,她总能告诉我,前几天捡了一口袋豆子,最近去拾花生,用秤一量也有五十斤呢!
   娘是个节俭的人,困难的时候不必说,有限的钱数,无边的日子,总得算计着过。而现在日子好了,娘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花。衣服有件就行,绝不要求奢华。电饭锅,液化气炉子,各种炊具都是电器的,她不用,偏偏用那些庄稼稞来烧饭。娘怕我们嫌脏,决不让我们动手。夏天天气炎热,娘最怕热。买了空调让娘使用,娘却怕费电。我们回去探家,才给我们开一开,她自己是绝不用的。为此我们跟她着急,劝她,没用的,只能依她的老式的办法:一把蒲扇在手,一个吊扇吹风。
   娘一生节俭,勤劳,而她最大的美德就是孝敬老人。生活困难时期吃顿白面馒头是不易的,赶上节日蒸顿包子算是美食。可是当我们垂涎欲滴地要大吃一顿的时候,她总是挑出好的,个大周正的,送给我的爷爷奶奶,或者是孤寡老人。为此我们小孩子极为不满,因为送出去,就意味着我们少吃。当娘吩咐我们把那些好吃的送出去的时候,我们大多都是撅着嘴,满腹的不情愿。现在本门家族只要有老人,她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送。我们几个儿女陆续成婚,回家来,娘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孝敬老人,与邻里和睦相处。娘在一个大家族里,哥们弟兄一大帮,妯娌排行难免起纷争,而娘总是忍辱负重的那一个,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有时候我们嫌娘的窝囊,可是一个大家庭,强势又能解决的了什么,还不是为难奶奶?她可是奶奶的亲外甥女,唯一的贴心人啊!为了彼此和睦,只有忍辱负重,也许这是娘唯一可行的办法。
   娘脾气大,曾打过我和弟弟妹妹。我的个性强,常常是打出去就不会回来,躲在奶奶或婶婶家。娘总能找到我,她只是用眼神看看我就走,我也总会乖乖儿地跟她回家。在我的记忆里,她没有一次跟我坐下来心交心的说过话,可当我咳嗽得整宿睡不着觉的时候,她会默默地煎两个荷包蛋,只放香油,不搁盐,这是治咳嗽的偏方。现在我回家,娘会说:“好几星期没回来,想你们呢!”娘会惦记我,娘会想我,忽然觉得,有娘的日子真好。冬天,娘的屋子冷。每当我回家时,娘会把炉火烧得旺旺的,而让我睡在最靠里的热炕头上,被再盖上厚厚的一层。那种温暖是娘给的。忽然觉得,有娘真好!
   总以为娘给的爱不够,其实是我没有真正体会,母爱有多种方式,有的是口头,有的是行动。我娘给予的爱是在无声无息的行动中,而粗心的我现在才真正感受到……
   回到家的我,接到娘打来的电话:“你到家了吗?那东西很沉,自己怎么回的家啊!”娘的一句话,顿时暖透心扉,“娘放心吧,车在门口停的,我已经到家……”
   有娘在,真好!有娘疼,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