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腊月，我居所的上空便不时传来一声声鞭炮响，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浓浓的火药味，使我看法到新年就要到了！不经意间，我瞥见小区里几个孩子正在耍闹，他们一会儿堆雪人，一会儿捉迷藏，看着他们一个个穿戴得像公主王子似的，我心里竟擦过一阵酸楚，童年时过年穿新衣的那一幕又浮如今心头。
“糖瓜祭灶，新年离开；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妈妈要件新棉袄；新年新年好繁华！”这首在故土传达的民谣，虽然过去了几十年，我如今依然记得。小时分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过年了。记得我九岁那年，刚进10月，我就悄然在放柴禾的西屋墙上划上一百个竖道道，每天我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抹去一个道道。
我们家是全村出了名的困难户。我们姊妹六个除小妹出生在自己家里外，其他五人全降生在借来的房子里。算上奶奶我们一家九口多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打我记事起，不记得穿过一件新衣服，吃过一顿好饭菜。我和其他小同伴一样，天天盼过年。过年，可以吃几顿娘包的饺子，可以放几个爹买的鞭炮，还可以挣到几毛压岁钱……看着道道一天天增加，年关一天天临近，我心里那个滋哟！
在我的期盼中，我终于迎来了大年三十。这天，村里家家户户忙活起来，有的贴春联，有的蒸年糕。在村头的场院里，我见邻居家的哥哥和十几个小同伴闹得正欢。于是，我也飞快地跑了过去。谁知，我刚到场院边，邻家哥哥一把把我推倒在地。我以为是他跟我闹着玩儿，便没介意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往场院里跑。这时，他又跑过去一把把我推倒在地，并指着我恶狠狠地说：“看看你那熊样，穿得像个要饭的，还好意思跟我们玩，再往里跑我就揍你！”
随着他的骂声，我这才瞄了瞄自己穿的衣裳：那棉袄的胸前已磨得蹭亮乌黑，俩袖口处显露黑乎乎的棉花瓤子，对襟上纽扣也掉了个精光。打了补钉的棉裤，在膝盖处也开了花，走起路来“呼闪呼闪”像两只猪耳朵。再看看脚上穿的棉鞋，左脚露着趾头，右脚露着后跟。再瞅瞅邻家哥哥及其他小同伴，才发现他们大都穿着锃新锃新的，那年头颇为盛行的先生蓝衣裤，脚上蹬着从商店里买来的皮底棉窝窝。看着他们一个个自得的神情，我脸憋得通红，嗓子像被什么噎住了，泪水在眼里不停地打转。我顾不得邻家哥哥和其他同伴的讪笑，爬起来一路狂奔回到家中。
“娘，过年了人家都穿新衣裳，你为嘛不让我穿新衣裳？我要穿新衣裳！”我一边声泪俱下一边指摘正在烧火的娘。娘从灶塘里站起身，一边给我抹眼泪一边哄我说：“孩子别哭，谁说你没有新衣裳？明天娘一定让你穿上新袄新裤，给村里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去拜年。”听了娘的话，我止住了哭泣。元旦夜，我躺在娘烧的热炕头上，在娘哼唱的摇篮曲中，我甜甜地睡着了。
大年终一，我一醒悟来，果真穿上了新衣裳。虽然那新袄新裤是土粗布做的，但那布面上印着的蓝花花却是格外地耀眼美观。我穿着新袄新裤，裹在大人们拜年的队伍里，走东串西不停地撒着欢儿。
预先我才知道，娘哄我睡下后，就把出嫁时姥姥陪送的压箱底的嫁衣翻出来，熬了一个彻夜给我改制了那身新袄新裤。娘的眼里布满血丝，双手磨出了一道道血印子。
一晃30多年过去了，娘也分开我整整三年，送走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在我人生的旅途上，从青年到中年，我穿过军装穿过制服，也穿过各种各样的衣裳，但这些衣裳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早已掩埋在了时空的尘埃里，而唯独那次娘给我缝制的那身新衣裳，却像墨迹一样明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如今，想起那身新衣裳，依然感到暖和如初，周身的热血在沸腾。我在思忖，是啊，世上再华美艳丽衣物，那怕是绫罗绸缎、金缕玉衣，又怎能比过娘做的衣裳金贵和暖和呢？！
2013年1月27日写于黄河入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