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鸽子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小精灵,父亲若待自己儿女般把鸽子的巢居装扮的极为玲珑,那向阳的鸽巢在落日余晖里斜斜的洒落一抹淡然的光晕,父亲便在这光晕里默默凝注着鸽巢,脸颊带着欣然的微笑。鸽子晚餐后大多已经入巢了,它们是无须为一日三餐发愁的,它们是一群幸福和平的尤物。
远远地,在书房里,我无数次的看着父亲在夕阳下,将一大把的稻谷粒撒在院落的青砖上,这时,他是用不着学着鸽子“咕咕”的叫声来唤这群小精灵来就餐的,他心爱的小精灵们就会在稻谷粒落地的瞬间,已经纷纷集会般在父亲面前耀武扬威了,那只银灰色的鸽子总是喜欢落在他的肩膀上和父亲耳语着,父亲脸颊上深深的皱纹顿时舒展起来,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背部光滑的羽毛,鸽子便极为顽皮的用它小巧的头在父亲的指缝间摩挲,这一刻总是令我感动的,因为从父亲祥和的神态里,我体会到了他内心的恬静,历尽岁月的沧桑,他已经接受和享受这种平淡的生活了。
梧桐树叶在一阵偶来的秋风里摇曳了片刻,落在父亲肩头的鸽子猛然间飞开了,若刚刚离开襁褓的孩童,加入到了吵吵闹闹进食的伙伴的行列中。在鸽子饮水的间隙,父亲也会不失时机的再添上一小把稻谷粒,然后在斜阳的光晕里坐下来,静静的欣赏着他挚爱的小精灵的晚宴了。
父亲也许真的老迈了,他变得更加的宽容,他打消了将数量不少的鸽子售予同行的念头,任鸽群渐渐的庞大,庞大到母亲也会偶尔发出怨言。时间久了,我们就已经习惯了院落中鸽子的飞来飞去,习惯了鸽子落在肩头那顽皮的样子,习惯了鸽子在书房的窗前那“咕咕”的叫声了,更为重要的是,它们已经成为父亲退休生活最为重要的内容。父亲如同关爱儿时我们那样倾心关爱着他的鸽子,他习惯于搬一把竹躺椅,放在参天的梧桐树下,眯着眼睛,安然凝注着那嘈嘈闹闹的鸽巢,打量着忙忙碌碌飞来飞去的鸽子。
那又是一个夕阳渐起时分,父亲照例为他的鸽子准备好晚餐,过了好一会儿,鸽子才从巢里疏疏落落的飞下来。没有了像以往那种吵吵闹闹的气氛。父亲分明感觉到了什么,他快步走上前去,用颤巍巍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老花镜,仓促的带上,他终于发现了原因,在回来的路上,他的鸽群遭遇了打猎者的捕杀,那些在地上进食的稀疏的鸽子,有的支起的羽毛上带着未干的血迹,有的腿部是严重的伤痕,他那只心爱的银灰色的鸽子不见了,我驾着梯子向鸽巢里观察,还有两只鸽子,轻轻拿出来,鸽子满身都是血迹,鸽巢里没有那只银灰色鸽子。父亲看着我手中的鸽子,急急忙忙的跑到了里屋,片刻,他手里拿着药盒跑了出来,把药盒放在地上,同时自己也在地上坐了下来,从药盒里拿出药棉、消毒水、紫药水和纱布,他小心的处理着受伤的鸽子的伤口,母亲怕着凉,给父亲拿过来马扎,父亲没有起身。他用纱布缠在受伤鸽子的腿部,又拿了些消炎片,一只只的卡起受伤鸽子的嘴,喂了下去,又让母亲拿来了毛巾,一只只的,轻轻的擦拭在鸽子羽毛上的血迹,他把受伤严重的鸽子放到一个大框里,搬进了自己屋内。
忙完了这一切,天早已黑了下来,父亲在院里,在鸽巢下静静的站了好久,直到鸽巢里寂静无声,他才默默的回到内屋。这一夜,父亲没有睡好,我发现他屋里的灯,开了又灭,灭了又开,反反复复的,一直的次日黎明。
清晨,父亲照例搬了一把竹椅在树下静坐,鸽巢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几只鸽子从巢里探出头来,看了看竹椅上的父亲,又落寞的退回了巢穴,鸽子们发出“咕咕”的沉闷的颤音,它们想必是恐惧于昨日的那场浩劫了,怀着受伤的心不肯飞出自己的小屋,不肯落在同样悲伤着的父亲面前,不肯低声的和更加苍老的父亲交谈!
父亲静静的凝望着落寞的鸽巢,他缓缓地站起来,腰有些微微的曲,一步一步,在院落里、在鸽巢下、来来回回的踱!
我小心翼翼的端了茶水,送给父亲,父亲在接水的瞬间转过脸去了,我猛然间心一痛!是因为,我发现,在他转过脸的瞬间,有几滴泪水,折射着秋日晨光的苍凉,猝然消隐于院落的青砖地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