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连自己都不相信,距南京不过3个多小时的车程,也无数次在南京路过或者逗留,我居然没有认真的游玩过这座城市。该离开的地方,人总有一天会离去,无论你如何留恋;该去的地方,人总有一天会抵达,即使你从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翌日上午,我已经站在南京街头,沐浴着纷飞的细雨,满头都是细密的小水珠。
旅游观光地大体可分为两类: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旅游胜地如果没有奇山异水可供观瞻,就必然会有出色的人文景观可供凭吊,南京属于后者。与其说我们喜欢那风景,还不如说我们喜欢的是附着于风景上的人文故事。毕竟是六朝(其实不止)故都,虽然金粉凋零,却留下了无数诗情画意的地名,祭奠当初的秾艳:莫愁湖、燕子矶、朱雀桥、乌衣巷、雨花台、胭脂井、白鹭洲、桃叶渡,栖霞山、灵谷寺……每个地名都和特定的历史人物相关联。
历史是对人的记载,没有人就没有历史。那些流传在寻常百姓口中,栖息在水畔深巷的故事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和情欲有关的香艳故事,一类是和名人有关的政治经济文化故事。也许寻常百姓更关心喜爱前者,这和人的情欲本能有关。然而,纯粹的情欲故事是不会流传下来的,寻常百姓每天都需要饮食男女,可是又有谁会投以关注的目光呢?只有情欲和政治经济文化里的名人相连,直接或间接推动或阻碍了社会发展,方可散发出魅惑的气息,变成世间的传奇,否则就会湮灭。回看五千年的历史,那些被史料记载的情爱故事,哪个不是如此呢?时光湮灭了寻常百姓的踪迹,只留下少数人的足迹清晰可辨栩栩如生。为了在历史里留下自己的印记,多少人毕生孜孜不倦,发奋图强,建功立业。
在正式演说之前,先稀里哗啦的往外冒许多相关或不相关的废话是阿朱的一贯风格。书归正传,到了南京不去号称“中华第一历史名河”秦淮河就是遗憾。一湾绿森森的河水从城市中心蜿蜒而过,无数精巧的古典建筑散落在秦淮河两岸的绿树丛中。和别的穿城而过的河流相比,秦淮河的水算比较干净了,尽管那水不够清澈,腥味也较浓,但在如今已经真的很难得了。雨中乘坐画舫夜游秦淮河,真是不错的选择。坐在游船里,缓缓前行,两岸的风景慢慢后退。形态各异的红灯笼把雨夜里的秦淮河装点的如诗如画,如梦如幻,那些琐窗朱户,玉砌雕栏沉浸在幽明的橙红色的光雾里的,恍惚飘渺,仿佛不在人间。总让人感觉是不小心穿越了铁骨铮铮的现实,沉浸到一段恍惚迷离的梦境里。
有河流的城市自然有许多桥,南京也不例外。浣花桥、文德桥、二水桥、状元桥、玩月桥、白鹭桥……且不说它们独特的形态,单是这些美丽的名字,就已经让人沉浸在浓浓的诗情画意里,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美丽的传说故事为它们增色呢!白鹭洲旁有座廊桥名曰浣花桥。据说,古代每年暮春,就会有许多艳妆华服的美丽姑娘汇聚到桥上洗涤花叶上沾染的泥沙,故此得名。阿朱心中哂笑:呵呵,与其说她们在浣花,还不如说她们是在故意燕舞莺啼做出点风姿卓越的态度,牵引他人惊艳流连的目光。无赖曰:不可能,桥面离水最少有三米,浣花需要多长的手臂啊?再说刚绽放的花朵怎么会有泥沙呢?呵呵,这孩子继承了阿朱的秉性,都喜欢戳穿那些美丽的谎言。这传说自然没有多少可行度和可信度,但是,惊鸿飘渺,绿波留影的传说却让人浮想联翩。
桃叶渡是秦淮河上的古渡口。东晋时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七子王献之常在这里迎接他的爱妾桃叶渡河。那时内秦淮河水面宽阔,若摆渡不慎,常会翻船。桃叶每次摆渡心里害怕,王献之为她写了一首《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后人为了纪念王献之,遂把他当年迎接桃叶的渡口命名为桃叶渡。连续吟咏数遍,还是感觉平平,寻常的诗歌,只因为和名人挂了钩,就出落的情深款款,风流蕴藉。
有生命的地方就有繁衍,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情爱,即便花街柳巷也不例外。大多数人都会和阿朱一样,听到秦淮河这三个字就立刻联想到“秦淮八艳”。氤氲在她们身上浓郁的情欲气息给她们镀上奇异的光彩,把她们从故纸页上的平面人变成血肉丰满的绝代美人,如此光彩照人,以至于画桥烟柳、旖旎如诗的秦淮风光也变成烘托她们曼妙身影的背景。也正是那些笼罩在她们身上的情欲幻想才让她们散发出摄人魂魄的美艳,如同凝结在世人心底娇艳欲滴的朱砂痣。
情欲总是让人迷恋,情欲是点睛绝笔,给那堆寻常的骨肉注入了生机和活力,看起来才会神韵灵动。假如彼此之间没有情欲的诱惑,美女帅哥在我们眼中不过等同于漂亮的玩偶。
既然信马由缰的谈到了情欲,捞起那些沉睡在秦淮河水底的情欲传奇自然就顺理成章。八艳之首——李香君的故居媚香楼就坐落于文德桥畔。不喜欢媚香楼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一股香艳入骨暧昧不洁的风尘气息。三进两院式明清河房建筑临桥傍水,朱红的琐窗透出朦胧的灯光,长串的红灯笼迎风摇曳。从她的故居排场上推出结论,从古至今欢场上的女人比普通女人经济条件好的多。今天寻常的职业女性,倾尽毕生所有,买个水泥盒子似的商品房都很难,何况是这样别致的居所。盖房子越来越简单了,搭积木一般的容易,买房子却越来越难,越来越奢侈了。卖笑工作轻松省力且财源滚滚,也难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性工作者的队伍日趋庞大,不过师承古人而已。
站在桥头,透过敞开的小小梅花窗就能看见媚香楼里的一角,让你看了一点还想看见更多,这不符合居所保密性能要好的基本要求。唯一合理解释的就是:这是故意开设的窗,目的就是让春光稍稍外泄,引人无限遐想,这果然抓住人的心理。毕竟是风尘场所,就是要吸引路人的目光,期待更多客人光顾,否则房屋的主人依靠什么来维持生计呢?靠河岸有个内码头,估计是专门接待从水路拜访的客人。几百年前的那些夜晚,急管繁弦,笙歌悠扬,一叶轻舟从琉璃般的夜色里蜿蜒而来,船上的人对守门的丫头或者小厮报上姓名……来人也许是当时往来的商贾,也许是过往的文人,也许是名动京师的名流,都如蚁附膻,闻名而来……。而他们随身携带的黄金白银就是敲门砖啊。
风尘女子受过专门的职业培训,更擅长风月,卖弄风情。有人说温柔妩媚是女人应该具有的特点,其实非也,陌生的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温柔妩媚,从人的本性来看,温柔妩媚只有在爱状态下才会真正的出现。真正的爱了就会把自己美好的一面表现到极致。爱才会温柔,爱才会风情,爱才会妩媚啊!不爱了,就会神情淡漠,口角噙霜。男人也是,男人是不肯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殷勤的嘘寒问暖的。由此可见,温柔妩媚是爱的表达,传达的微妙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我爱你。有些人只有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才会自然流露,有些人无论对什么人都会尽可能的使用,如果不爱也能表现的温柔妩媚,那温柔妩媚不过是她们征服对方的间接性武器,职业需要的吸金手段和工具,依然是钱色交易。
李渔的《比目鱼》里的一段唱词突然浮上心头:烟花门第,怎容拘泥?拼着些假意虚情,去换他真财实惠……渐次想起了老鸨对传授给藐姑的秘诀:许看不许吃;许名不许实;许谋不许得。哈哈!自古如此,八艳又岂能免俗?
传说她们都如何冰清玉洁,目下无尘,都是脑残的胡话,哪个男人肯把大把的票子塞给那些冰清玉洁,拒人千里之外的女人?假如真的欺霜赛雪般冷漠,冰肌雪骨般高洁,世外仙姝般不肯流俗,估计就算色艺气节超过她们10倍,也不会有这般盛誉,更不会有傻冒肯抱着金银珠宝前去,只为一睹别人冷冰冰的芳容。人都是喜欢那些可以接近的女人,而不是高居云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这世间没有几人有融化千年寒冰的勇气和毅力,所以他们即使想也是白想。人都是现实的,既然想也是白想,白想谁还愿意想?传说不等于真实,纵然是美名传世,终不过是依靠一群男人吃饭、穿衣、追捧、扬名的欢场女人。那才艺歌舞琴棋诗画,不过是她们吸金的职业武器。
我们评价他人往往主观,甚至只讲亲疏不论是非。
对一个人有兴趣的时候,就给他凭空添上许多自己喜欢的品性,让他接近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形象,然后说自己是爱上了这些美好的品性,不过是掩饰真实内心的幌子而已。假如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那些所谓美好的品性也就同时黯然失色。
同是爱国的民族气节,丑女无盐毁家纾难,捐出大量的产业为抗击匈奴做奉献;同是德才兼备,丑女孟光也堪称典型的贤能女子。同是有气节的女子,保家卫国力挺抗敌的杨氏女也必然堪称楷模……
自古来德才超出她们的女子甚多,她们人品气节都堪称高贵,然而有几人能成为世人倾慕的对象?原因你知道,我也知道,笑而不言心自知。
吸引人的未必只有美色,文人墨客和她们交往未必只是贪恋脂艳粉香。受过一定教育的人对她们身上那股浓郁的文化气息往往更加迷恋。烟花里的翘楚自幼学习琴棋诗画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社会条件限制,唯有她们才是才子们可以走近接触的对象,才子们也只能到那里寻找让他们浪漫情怀得以展现的“爱情”。文人=文化*嫖客,八艳=文化*妓女。妓女与嫖客只能进行身体交流,而不能进行情感交流。文化嫖客和文化妓女之间除了身体交流之外,还有文化交流,情感在文化思想交流的过程中不断加深。就这样,文人和八艳成了秦淮河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相传李香君身高143cm,外号“香扇坠”,属于那种能掌上歌舞的袖珍美女。说的好听叫娇小玲珑,说的不好听叫矮小过分!听了导游的解说词,我不由莞尔,场上歌舞,场外动情,一句“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也?”令观者感慨涕零。国破家亡,情人流离的悲剧气息契合了明朝遗民心中破败失落交织的伤感情怀,才让他们产生共鸣。被感动的人把戏剧当成了人生,把戏剧里的李香君和现实里的李香君混为一谈,才杜撰出“香扇坠”这个可爱的绰号。戏剧毕竟只是戏剧,和现实不可混为一谈。《桃花扇》里的侯方域在明亡后出家了,而现实里的侯方域参加了清代科举考试,应河南乡试为副贡生,顺治十一年才病逝。连这样的史实剧作家都能颠倒,文人的笔还有什么不能虚构呢?别人可以将现实生活艺术化,我们也应该学会用现实眼光还原艺术。
看了李香君的诗词书画,感觉平常,多少让人产生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感叹。香君诗《题女史卢云贞寒江晓帆图》: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意镜中悬。不知何处烟波叟,日出呼儿泛钓船。不管有没有旁人替她加工润色,感觉都寻常吟咏,思想性艺术性都远远逊色于李清照等诸多才女,
李香君因和许多文人才子交往密切而艳名远扬,又因和著名才子侯方域梳拢而名声鹊起,又凭借著名剧作家孔尚任的《桃花扇》名传千古。美貌永远是情欲的导火索之一,但美貌不可能倾国倾城,美貌的拥有者自身也没能力倾国倾城,但和她们有联系的人却有倾国倾城的能力,所以别人就说是她们倾国倾城了,盛誉也就是这般被推举出来。这个世界貌美如花的女人到处都是,美貌真的只是浮云,自古就没有纯粹因为美貌而载入史册的女人,美貌只有在权力、财富、才华的闪光灯映照下才会熠熠生辉,流芳百世,否则就会像离离野草,生长一批,凋零一批,再生长一批,然后再凋零……。
曾经的风流已被雨打风吹去,曾经的故事也早已烟消云散。那些流传下来的传奇,也被后人按照自己的喜恶加工改造的和原貌不太一致。然而,历史只会演绎一次,谁都无法还原。时间、环境、人物、永远不会相同,所以,传奇都是不可复制的绝笔。
今夜,秦淮河上烟笼寒水灯影迷离,弥漫在夜色里的思绪也是纷乱而迷离。现实、思绪、历史缤纷交错,渐渐逸散在迷蒙的夜色里。
晨起时,阴云散尽,阳光和煦。柏油路上树影斑驳。在秦淮河边上的小吃部吃早点,阳光斜斜的从窗外照进来,锁窗美丽的图案投影在餐桌上,那些影子用我们无法感觉到的速度缓缓移动。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猫在窗外的美人靠上躺着,悠然的甩着尾巴。窗下就是森森流水,两岸有绿树掩映的雕梁画栋。幽幽回廊里戏迷们咿咿呀呀的唱着,只是不知他们演绎的是哪部戏剧里的悲欢离合;晨起锻炼的老头老太太们挎着布包说着笑着从石桥上走过……。这是秦淮河上普通人家的真实生活,一代又一代,代代如此。
剥离那层情欲的幻想,眼前清风明月,小桥流水,生活显得素净清新,明净美好。而昨夜所见所思,如同做了一场春梦,今朝已了然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