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沉默的山,如一位不苟言笑的老父亲,深沉的暮色下,发黑的烟囱里冒出炊烟,犹如苦闷的烟杆散发着叹息。
在张老伯家吃过一碗素面,闲谈了一会儿,出门时,村里的灯光已经在认真地默读夜色。这是我在山村留宿的最后一晚,我想再寻一个去处,静享此地的淳朴与安逸。
村口名为“蛙蟆潭”的古潭,相对于整个村庄而言,此时已是人声沸鼎,健谈的老人们都相约在那儿,一边用村里安装的健身器材锻炼身体,一边重复地聊着陈年往事。昨日我已去过两次,耳朵里没有听到古潭中有什么叫声,只在老人们口中代代相传的故事里,幻想过百多年前那只在干旱时候拯救村民的蛙蟆仙。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也不必想出个所以然来。
村中有一个大会堂,来到山村的第一天我便去过。张老伯说,以前会有戏班来大会堂唱戏,那时候可热闹了,听戏的人能挤到墙头上去。如今,此地已经荒了许多年,戏台上堆放着各家的杂物,院落里的杂草长到了膝盖的高度。时代变迁之中,有些东西已经回不来了,但是怀旧的人还在惦记着,也许是惦记戏班子,也许是惦记那些欢笑声,也许是惦记与自己共度那些夜晚的某个人。
回忆着在山村度过的前三个日夜,不知不觉,我已经漫步到了村尾。村尾有一条岔路,延伸到小山顶上,那里有一座亭子。按我的本意,我不想再去一次,因为那里的蚊子相当凶悍!我正想转身回张老伯家,忽然听到一首曲子从山间悠悠缓缓地传来,我不禁疑惑,难道亭子里有人?
我怀着好奇心,沿着小路走上山去,不过六七分钟,便到了小山顶。山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路灯,一直到亭子外五米处。还未到亭前,我已透过灯光,远远地看见,亭子里坐着一位老人。那悠缓的曲子,正是从他手中的物件里传出,听音质,应该是一只手机。
本想问好,但进入亭子的刹那,我竟然说不出话来,因为老人望着远方,仿佛他手中流出的曲子、山亭都与他毫不相关。我如何去向一个心不在此的人问好?我又怎能去惊扰他的心神?
默默地坐了约莫五分钟,老人才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问:“年轻人,你是来村里玩的?”
我点头回答:“以前有亲戚住在这里,想起小时候来过,就来走走看看。”
老人点点头,又望向远处。我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望着亭前的路。路灯旁,一棵不知名的树开着不知名的花,一阵微风吹过,有几片花瓣落下。花瓣,许是为了绽放而落下,树,许是为了落花而绽放,我不是植物学家,我只是此夜看树开花的人。
“老人家,你的手机挺好看的。”我已经是属于没话找话,但默默地坐着,实在有些憋闷了。
老人回过神来,看了看我,然后低下头望着手里的手机,叹息道:“儿子给我买的,可惜不是我的儿子了。”
“哦?为什么?”
“年轻的时候,我在外面跑,把老婆和儿子丢在村里,只管自己在外面混饭吃。等我混不下去了,回到这里,老婆已经带着儿子跑了。一跑就是三十几年,三十几年啊!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根本认不出他了,他已经是别人的儿子,在外面有自己的家。他送了我这个手机,给我带了很多东西,然后就走了。是该走的,这都是命,我认……”
我摇了摇头,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心越来越静。人生漫漫,时光匆匆,命是该认的,但命是自己写下的。
溪水灵动的声音渐渐入耳,如一个活泼的孩子,围着大山绕圈圈。山,依然是沉默的山,夜空中飘过的层云,如一场抓不住的梦,层层叠叠,飘飘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