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团体喜欢回想的时分,说明他曾经老了。”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也不知道是打什么时分起,不再喜欢繁华与喧嚣。一个寂静的房间,一杯漾着淡淡香味的清茶,或是一缕袅袅升起的氤氲水雾,也会让我独坐深思良久,寂寞且都藏在了风烟俱净的面前。耳朵里是时钟秒针的滴滴答答,沉溺,把繁芜变为复杂。这种时分,整个的空间是自己的,时间流逝中,心也只属于自己。凸凸凹凹的回想浮起弥漫,尘世的烟火静静得搁浅于记忆的海滩上。
窗外,石榴树暴露着漂亮的躯干,结附着糙硬疤拉的树枝率性地指向任何一个方向,毫无顾忌的天分赫然暴露着。枯灰的骨架在风中兀自摇晃,混乱、寒凉而又孤立。我的心突然间便惊诧了起来,它似乎也有一把年岁了吧?!翻开记忆的页码,细细翻检着曾经的一切,却怎也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事先是怎样地把它带回了家。印像里的深入,循环往复的,仅有每年的初夏,它捧出得如火如荼、真实而又懦弱的花朵。——说花朵的真实,皆是因了它赤裸着的结结实实的花托,懦弱却是因它那薄而娇柔如绸的花瓣,让我有了怜惜与心疼的觉得。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花儿总会由着自然的顺序与意志,沿着时间的脉搏向前走去,不会停歇与驻足,更不会回头。几番风雨事先,屡屡都会撒落一地残红,如铺了殷红如血的织锦。那种碎红,就似乎是一同割掉了的我的血肉,没有喜庆,只要深深浅浅的痛,由爱而生。“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此情此景想起这样的诗句,心里更是增了几分彻骨凄凉与万般的不舍——花落了,来年的榴花里便再也寻不出往年的这一朵了。具有异样花魂与花魄的一朵,想是再也寻不到了的。零落成泥而最终寻不到踪影的榴花,就这样在尘世的更替里,无言的寄下了再一次的轮回。睹物思远,心胸忧伤,如春色月光下兀自东流的溪水,抖落不去层叠疯涌的离愁别绪。
已记不得有多少个晨昏多少次晴雨风霜,它默默地伴着我,渡过了那些阴晦伶仃的岁月。眼前的它终是有年岁了,我也是老了的。幼时的憨痴稚嫩,少时的恶劣无知,青年时的英勇与迷茫,吉光羽片零落依稀,星星点点的影像无时无刻不闪如今脑海里,随时随地地临摹与勾勒,贪心而又痴癫。就似乎是从哪里刚刚得来的一幅幅珍贵的新鲜画卷,一幕一幕,电影一样地在脑子里偷偷地回放着,或白昼或黑夜或闲暇时分。如含在嘴里的槟榔一次次地咀嚼回味。似乎这一切就发作在昨天,只是累了疲倦了打了一个盹做了一个毫无预备的梦,天便亮了。又似是黄昏的斜阳在矮矮的墙头上咬了一口,留下的一个灰扑扑的牙印儿,惶惶着留恋。可是,可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是真得过去了的。曾经住过的中央阅历过的事情,爱过的人恨过的痛过的,都已悄无声息地走远了,堂而皇之大小气方地,走进了一个与我们毫不相关的角落里。再也寻不见的真实模糊成了片片回想,留给我们的是触不到摸不着地明晰而又虚无的梦境。
也不记得是什么人说过:时间是一列永远向前奔驰的火车。想一想,真真是如此的。人类以及世界万物不都是正坐在车厢里的过客么?我的石榴树是,我也是。我们都是过客,也是相互的过客,难道不是么?我们都挤在时间的身体里自在的行走着。我在榴树面前哭,笑,唱歌,呼吁,追逐,它在我的生命里摇曳,开花,结果。我们都在用尽平生的气力与思想,在共同的时间里,去寻求属于或不属于我们的理念和意向,想方设法地去失掉去拥有,肆意地不顾一切地挥霍着我们的热情与安康,让我们的肉身阅历着人生的四季,生老病死,让我们的思想品味着欢乐痛苦和悲伤,没有永生,没有轮回。我们老或许不老,死或许不死,时间都在不知不觉中把我们带到生命的止境,让一切都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是的,一切的一切到了最后都会不留痕迹。时间也依然不会为谁停留为谁改动。昨日曾是昔日,昔日曾是明日,而明天也终将会成为过去。能浅浅地握在我们手心里的,也只要正在以一分一秒的速度消逝的当下了。
当下是珍贵的,是可以拼了性命去佑护去珍惜的。于是抛开了一切的放不下,一门心思地陪着儿子渡过了整个暑假。明天儿子开学了,为了赶时间,天刚一蒙蒙亮,就把他送到了车站,眼瞅着他上了车子。回程的路上,捡了一处比拟平整枯燥的中央,让车子靠了边,熄了火。初春的早晨含着入骨的冷意,冰冷湿润的风顺着衣领扑进了身体,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肉体清醒振奋了许多。也许是贫血的缘故吧,很是怕冷。立起了衣领掩了掩脖颈,吸了吸鼻子,用双手捂了捂面颊。虽然皮草做就的衣服相关于料峭的春寒来说过于单薄,但是有总胜于无的,也会给人那么一些些的慰藉与平安感。
这是河边一条比拟僻静的小路,只能容得一辆汽车的宽度。一边是河水,另一边是农田。往常的日子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偶然或有走近路的自行车或许是摩托车,大都是急匆匆的面相。而如今是恬静无息的。
沿着河边,立着一棵棵柔挺的柳树,远远地排了开去。一支支柳条细腻丰满,泛着黄绿的光色在风中柔柔地荡着,如秀女的丝发,又如西子的聘婷蜂腰轻漾,妩媚静好,别是一番滋味涌上心头,给晨曦初上的早晨添了一丝丝的温情与灵动,一些些春的气息与颤栗。用手悄然地抚摸着树身。树还是多年前栽下的树,但已不是往日的容貌,粗了,壮了,长发越加得细密繁稠,去年的单薄与孱弱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丰满与伟岸,柳絮也嘟出了小巧的脸蛋,似吐非吐的样子极尽诱惑。世上没有一样的花朵,想必往年的飞絮也将是一副新的面孔与新的风韵了吧。
昨日的美丽往日的葱茏容颜是适宜深深藏起的,它们先前的影子恐怕也早已被大自然悄然地雕进年轮里了的。
河沿的坡地上,柳树下,去年茂盛过的杂草交叉叠压着,阅历了一个盛夏的雪封霜压,姿态匍匐紊乱,萎顿不堪。此时,虽然是在早春二月,暖流尚没有褪尽的光阴里。可拨开草窠,目光所到之处,焦干的草基础下,末尾霉变的落叶缝隙里,褐色的土地已有了斑斑点点的绿意。小小的草芽儿稚嫩微黄,有的还覆着浅白白的绒毛,柔嫩鲜脆的颜色破开了夏季固有的封锁,完全是初生的洁净与羞怯。顿时,纯澈而又欣喜的觉得在眼底在心头蔓延开来。如若此刻能无所忌讳的关闭心胸,深深的呼吸一口,或面对空寂的田野大喊一声,想必是美妙惬意痛快淋漓的。
新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当春天来临的时分。是昨日的厚积引来了明天的绿意,明天的勃发,明天的容貌。
肉身旅居人世,愿望难以填满,且素心依然,珍惜当下,浅唱低吟。我想,当燕子衔回春泥的时分,我依然是我,是一个无愧于己心,无愧于此生的一个伟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