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萧萧木叶下,站着一个人,就彷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一体。
他其实脚未沾地,仅仅轻点在枯藤之上。秋风萧瑟,枯藤轻颤,黄叶悠悠从老树上飘落,他的身影未晃动分毫。
深灰色的乌云渐渐迷蒙了秋天的阳光,黄昏是否即将降临?寂静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声音,好像一个绝望的人临终前的喃喃自语。在这深秋的夜里岂非格外令人畏惧。
那人依旧没有动,安静,已然太过安静。若一个人这样冰冷寂寞的站在如此秋夜中,恐怕是活不了多久的——除了一种人。什么人?不是人的人。一个人若是杀人不眨眼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他终于动了,手轻轻一挥,便有一暗黑色的圆球像噬魂索命的冤魂般,飞快的缠住了什么。
终于这里陷入了久久的宁静,令人感到窒息的恐怖的宁静。
那聒噪的乌鸦终于为自己的喧闹付出了代价,喉咙上的圆球正静静泛着金属的冷冷光彩。
黄昏已过,夜正长,这个古怪的,姑且称作人的东西想做什么?回答你的是一个疲惫而又无情的眼神,和手中那柄狰狞的铁剑。
他疲倦,也许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该杀的人。
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馀地。
无可奈何岂不是人们千百年来最厌恶的情感,无可奈何花落去,可当从来就无花的时候,即是在这样凄冷的深秋,无可奈何也已成为一种奢侈的情感。
他已是机器,杀人机器。
枯藤悄悄缠上了他的剑,却立刻被锋利的剑尖戳碎。散入泥土中,与落叶做伴,栖息于老树之边。
这时若有人必定会惊异于他的剑,那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有去无回。
他的人与剑十七岁时就已名满江湖,如今他年近中年,他已放不下这柄剑,别人也不容他放下这柄剑。
放下这柄剑时,他的生命就要结束。剑,有时就像是个包袱,一个永远都甩不脱的包袱。
这或许会给他些许安慰,他亦有无奈的时候呢,他还有属于人的情感呢。
可更多的应该是深深的悲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蕴含着多少人的无奈与心酸。
雪,遇到温暖的阳光,当然会溶化,然而,一块千年寒冰却不会溶化,不但不溶化,反而会使阳光变冷,变得黯然失色。
而他就是一块冰,在苍黄的天下,将本就萧索的树林更加难耐。唯一的生命——乌鸦,都已消逝时,是否宣告着这里的结束,
亦是他的结束。
天苍苍,野茫茫,无心人,归何方?歌声响彻,那人已走出几十里,斜斜的身影愈行愈远,被夕阳无限拉长。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小桥流水人家
春天,江南。
段玉正少年。
现在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时候。一阵带着桃花芳香的春风,正吹过大地,温柔得就像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
任何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恐怕都愿意多留一会,即便不能邂逅几个甜美的姑娘,多呼吸几口这芬芳的空气也是极好的。段玉是不是人?他当然是,他不杀人,就连骂人也不骂。可他现在却好像身后有魔鬼在抓他一样,一言不发的往前跑着。俊秀的少年脸上透出了几缕病态的苍白,呼吸开始粗重,可他还在跑。刚度过严冬的人们正兴奋的谈论着八卦,眼见这奇怪的少年,便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依旧卖力的跑着,追赶,超过,眼前一匹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
终于他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小屋前。
那小屋里有些什么是在江花红胜火,春水绿如蓝的江南三月也抛不开、放不下的?
大概没有。因为那严格意义上来来说根本不算是个屋子,空空如也的定,破败的四壁,错综复杂的蜘蛛网细细讲述着这里漫长的历史。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富庶的江南竟会有如此简陋的屋子,可段玉眼中却迸发出一阵火热。好像一个武林无名之辈忽的看见一本绝世秘籍一样。
他径自走了进去,果然里面别有洞天。穿过形同虚设的大门,便是出口,外面是一条小河。绿水在春风中荡起了一圈圈涟猗,一双燕子刚刚从桃花林中飞出来,落在小桥的朱红栏杆上,呢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甚么。桥是拱桥,水是流水,流水如碧玉,桥拱如新月。
段玉没有跑了,反而像个虔诚的信徒,膜拜般的向前方的一处古屋走去。
那屋子虽然看上去有了些年代,却十分干净整洁,历史的厚重气息更为之增添了几丝神秘的气息。屋上有窗。
是精致的雕花楠木窗,上面雕着的却是一个女人,一个艳冠群芳的女人。她身材纤细,站在一个小小的石桥上,显然就是刚刚段玉走过的那座。可她却没有面部,只有一个迷人的背影,给人一阵遐想。
段玉原本清澈的眼神迷蒙了,痴痴的望着那扇窗,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风在窗外吹,落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枯涩的琴弦,虽然有声音,却比无声更沉闷。
门突然开了。门不会开门,自然是有人出来了,是不是那个美女?
段玉的脸庞好像嫣红了不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儿终于出来了。那是个男人。一个看起来就孔武有力的莽汉,他手中拿着一个卷轴。他莫非是个画家?
段玉刹那间像吸毒至深的人看到了鸦片一样,一把抢过那副画卷,头也不回的跑了。奇怪的是,那汉子没有生气,反而脸上的肌肉开始跳动,展现出了一个阴谋得逞的狞笑。
段玉还在跑,只是怀中多了一幅画,他跑过了小桥流水,跑过了无数人家,他还在跑。春光明媚,他手中的画渐渐有些散,在颠簸中越露越多。那是一个女子站在桥上,与窗上绘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女子是正对着的。窈窕的身材,细长白暂的脖颈。突然,段玉猛地把画卷好,那个女子长什么模样,谁知道呢?
朦胧未尝不是一种美,世人得到了往往不再珍惜,反而渴望更多。恐怕这就是段玉为什么不看那幅画的原因吧。他怕自己不会满足,断送了一生。段玉说到底还是个聪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