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漫漫生活路途中,与狂风暴雨,火山地震等自然灾害较量得十分疲惫,两相厮磨,势均力敌,因此产生了激励、庄严、惊心动魄的悲剧美。由于这种美显示了人类严峻的生存环境,考验了人类终极性的生命力,因而显得格外动人心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欧洲启蒙主义的夏尔丹与格瑞兹等大师们呼唤危崖、怒海、莽林,呼唤与之相对应的生命状态,产生了一种松快愉悦的美。而在漫长的绘画发展历史上,中国画自然也是大匠如林、佳作叠出,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艺术创造,但是,要说到艺术家个体生命的强悍呈现,笔墨丹青对人格内喻的直接外化,就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朱耷、原济,齐白石等人了。
  
  究竟以一个什么样的思维方式,给了中国绘画史提供那么多炫目的惊奇?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朽木、衰草,赋予了大师们作品里的传神与孤傲?中国历史上有过一些很出色的人物画家如顾恺之、阎立本、张泽端等,他们的作品或线条匀停紧挺,或神貌逼真鲜明。但总的说来,被他们所画的人物与他们自身的生命激情未必有直接的血脉关联。他们强调传神,但主要也是传神地描绘着一些著名人物或重要场面,艺术家本人的灵魂历程并不能酣畅地传达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倒是花鸟鱼虫画更有可能比较曲折地展示画家的内心世界。
  
  明确延续着这种在中国绘画史上强烈拓展意识的,应该是齐白石。齐白石在绘画艺术上受陈师曾影响甚大,他同时吸取吴昌硕之长。他在纸幅上拼接一些枯枝、残叶、怪石来张罗出一个地老天荒般的残山剩水,让一些孤独的鸟、活泼的虾摆脱娟秀的美学范畴,让它们幻化为一幅幅生命本体灵动的色彩和线条。齐白石画虾,头部用浓淡墨相生的办法,表现虾的头胸分量更重,透明感更强。虾的眼睛用浓墨横点突出很长,显得更生动。虾的短须上,两条长臂钳显得挺拔有力,软中带硬,节与节之间表现了笔断而意在的意境,从整个姿势看又隐含着一种极度的敏感,它们会灵动,会游弋,成功地表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美学意境。
  
  昨日,受朋友之托请我堂姐夫道宇为其新居作副中堂画,画的主题即为青虾,姐夫道宇是书画大家,作上一幅画不会太困难,更何况我们关系很融洽。但是唯一让我感到为难的是让我为此画作赋,我思忖良久,实在无法发现中国画的青虾与传统文化词赋究竟有哪些共通的精神氛围和意境世界,覆盖那么宽广,境界那样深奥,真好让人为难。
  
  头脑渐渐由精细归于朴拙,觉得中国画的青虾与传统文化词赋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由世界上很独特的毛笔文化衍生的魂魄。诗词与书画连带着它们背后的整个华夏文明,使得中国文人变得大度豁达。诗词的语言优势与国画的心理拓展互为表里幻化为秀丽无比的交响乐章。这里连鱼虾都能歌舞,花草也可铺展成图,挂着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娇嗔。不管画的是什么内容,一看就让你在心底惊呼,这才是人,这才是生命。人世间最有吸引力的文化莫过于此。
  
  历史上怀着浪漫心态深入往返于两种形式文化间的,自然有很多大文豪,如苏轼的:天寒水落鱼在泥,短钩画水如耕犁。渚蒲拔折藻荇乱,此意岂复遗鳅鲵。偶然信手皆虚击,本不辞劳几万一。一鱼中刃百鱼惊,虾蟹奔忙误跳掷。渔人养鱼如养雏,插竿冠笠惊鹕鹈。岂知白挺闹如雨,搅水觅鱼嗟已疏。他对诗词文化和书画文化完全不存一丝厚此薄彼的倾向,在他的口中与笔下,两种文化只有互补性的交融,绝没有争胜式的对峙。于是,疲乏与飘泊不见了,孤寂与荒凉不见了,只是于紧张生活的空闲作上一幅画,吟上一首诗,亲抚一下自然,一切是那样的轻松和阔逸。
  
  无容置疑,中国画的花鸟鱼虫与那些深厚的诗意似乎注定要相伴相随,我至今还无法适应在中国传统的山水画中加入过多的现代元素,如汽车,轮船等,尽管我们对这种文明本身毫无推拒之意。但家里挂的仍要是一幅描尽山道奇险、步履维艰的蜀山行旅图或水草丰腴,双箝鼓动的青虾水墨,倏然记起一首诗词,可作朋友居室的中堂画词赋;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们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落花更发,冰轻叶未凋。风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君度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