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开,我们就相爱吧。

——无意间余光扫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它独自漂浮在页面的最顶端,下面是一串美好的有关花的图片。那些花儿或湮灭在弥漫的阳光里;或舒展于惆怅的薄雾中。只是所有的所有,都那么美丽那么纯粹。

看得出帖子的主人很用心,配文和配图一样写尽了意境。在那一片妖艳的玫瑰下,她标注着这样一段话——“有时候世界真的很神奇,前一秒还什么都不是的陌生人,下一刻便成了你的整个世界。”

语言的力量足以在一刹那击中心脏。

可很多东西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或者说是我还没有那样的运用语言的能力去表达。就像在独自一人的鸣沙山上,俯听月牙泉声,仰观漫天星河。银河仿佛触手可及,泼洒淋漓地消失在与黄沙交界的天际。我躺在绵软的沙山上,竟有误以为真的错觉,在这个世界的我,睫宇上似乎有另一个世界的星光。那熠熠星光就那样流淌啊流淌啊,流进我的心里,汇入我的血脉。那本无干的两个世界,就在这抹星光里渐渐相溶,我的眼里心上除却这道天河,一时涤荡清澈得什么也不剩。

我不知道怎么诉说,不赖笔拙,只是心钝。

那苍茫的天地似乎只属于我一个人,我随心所欲地在那暗青色的剪影上印下自己的脚印,然后在一步一陷走过的沙坡上随手扬起一把细沙,看它们在清透如玉的星光里摇摇曳曳,飘飘扬扬,最后化作飞烟在空气里和我融为一体。我一个人相对这辽远无边的绵延大漠,相对这清泠浮动的半泊烟水,相对这璀璨虚渺的星海月色。我不知道在沙丘的后面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那后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我只在那个独特的时间里,把全心交给天地,让天地藏进来。

陆羽唱:“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

千羡万羡唯有西江水啊,竟向竟陵城下来。

而我千羡万羡只有敦煌月啊,它静静地嵌在浓墨般化开的天幕上,晕染了一片暖黄色光晕,连凄冷的绵绵沙脊也被镀上一道朦胧的暖色。没有众星捧月的壮阔,那轮圆月安静地藏在沙山后,像是在等待一般,等我转过山脚,抬起头来,和它相遇。而那片星空似乎被这一道不算凌厉的沙脊永远地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在这半阙时空中,只有一轮孤月,一个远游人,一排驼印,一串羌声。

现在想来,即使也是一个人,在那样凄清的环境下,我却是十分地享受,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孤单——那时候有一整个世界在我的心里。

一个人的旅行有多么奇妙,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想倘若将来有个人能走进我心底虚无浩大的世界,那么我一定会有带着他一起看山问水的冲动。我会期待,我们可以一起推展开那个世界的壮美画卷;一起描摹落日长河的眉宇心尖;一起喟叹苍山负雪,笑望明烛东南。

那种能在天地面前坦然的接纳,是因为心能够融合为一体。

遇到一个能把心交付于你酝酿的人有多么难呢?遇到一处触动心弦撞进心底的景致又有多么难呢?我莫名想起张先的词: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问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共瞑,云破月来花弄影。灯无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在某个慵懒疲乏的午后,人醉春远,写尽了无边的落寞寂寥。

然而我呢?我只好醉眼里看落花,饮半盏别春酒。如同在敦煌的沙山上,纵然繁星如绘,我也只好带着留念离开。之后呢?之后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成了心底的一幅静态无声的影像,吞噬了记忆也埋没了当初的感觉。我想敦煌还是在我心里的,以一个圣洁的高贵的遥不可及的形象存在我心里最珍重的地方。

有时候梦境不适合拿出来清晰地剖开放进现实。

于是我明白心的旅行和身的旅行是两回事。我可以放任心有多远走多远,那些地方印刻在我的梦境里,美好而纯净。只是如果能够遇到一个能存在我的世界游览我的天地的人,趁着敦煌天空还未飞沙,我想我会站在那落日晕染的沙脊下,望着远方渐起的半抹明月笑说:

花一开,我们就相爱吧。

敦煌的彼岸花开,会红到谁的心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