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上中学起,就常常走那条路。无论是骑车,还是坐公交,就必须经过那里。
  一开始,道路还是颠簸的,吸引人的只有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每每夏季,这里是最阴凉的地方。
  你可以听见知了的声音,还可以隐约看见枝头上跳跃的麻雀,有时候你会不舍的站在树下,看阳光透过翠叶的缝隙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或许,这就是时光的印迹,一年又一年,老去的梧桐换来了一次又一次新生。
  道路的左侧是一条破旧的铁路,至少过去的那几年,我从未看见有火车经过。右边是一排门面房,那几年的店面一家也没有换过,特别是卖陈年老酒的,店门口依然放置着硕大的坛酒,还有一个醉翁的雕塑。它就像是这一路上的标志建筑,仿佛人们的生活竟是这般醉生梦死。
  后来,火车道拆除了,变成了高楼大厦,刺眼的光华玻璃,让我们总是忽略它的奢华。道路翻新了很多次,铺了新的柏油马路,没过多长时间,又来铺一次,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印象中好像还没有缓过神,就时不时的看见“绕道而行”的指示牌。
  不过,纵然风景全换,幸好两旁的梧桐树保留了下来,这么多年,还是郁郁葱葱的停在那里,仿佛见证着时代的发展与进步。
  等秋季,落叶满地的时候,会让人经过这里时感到无数的感慨,踩着一片一片的黄叶,看着旋转在空中即将坠落的枯枝,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却又像一个世纪之久。
  历史的沉淀,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悄然积聚,冬去春来,秋冷夏阴,当多少年一晃而过时,或许这随岁月老去的梧桐是我们对于过去仅有的回忆。
  我们看到的世界,或许每一刻都在改变,但是有些东西,有些内心深处的感动,却是保留了它当初的摸样。
  人长大了,城市也在渐渐古老,飞速的发展带给了我们新的体验,可是,生活好了,情绪变得多了,思想变得复杂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也与它变得越来越相似了,我们的思考少了,视线变了狭隘了,曾几何时那样开阔单纯的视野里,不再有那条通往远方的林荫大道,路的尽头终究是有希望的,正如我们心中的路途,如初升的太阳。
  越来越喜欢从这条路上走过,那是我们曾从贫瘠的土壤走向精神丰硕的时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奋斗着,追求的却是单一的“幸福”,当幸福的字眼被模式化,当人性违反了固有的节奏,能否回归到最初,那个简单憧憬的年代,在心里勾勒出更深度的精神财富,它远比一张张钞票要来的高贵得多。
  一座城市的记忆,往往是对某一处令人触动的那么一隅的回忆,正如我依然自由自在的从这条道路上飞奔而过,身后是时光最初的剪影,只是这时的我,早已不再是当年学生的模样。

  【附:书径通幽处】
  看书如游园,眼前,一处风景连绵着另一处风景,遐想,一座古宅停泊着多少掌故秘闻。仿佛纵横山水之间,如赋、比、兴的兴,此处棹歌,彼处闲情。
  按图索骥的过程里有不同寻常的快乐,溯着一本书来时的方向,逆流而上,寻找她的芳踪。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少时看到“人淡如菊”四字,不知作者为谁。有人说,就是爱情小说嘛,亦舒的。有人说,哎呀,是《连城诀》的一个章名。直到读到一本清代的小说,描写那人的容颜时竟用了八个字:“落花无言,人淡如菊。”那一份欲语还休的情愫,如置睫前,当真是恰到好处却无言了。这样好的句子,用在这样的地方,倒映照出意想不到的佳妙。
  这样得意的地方也还不是它的出处,这样优美的句式出自诗书锦绣的大唐。司空图立在晚唐的暮景里,写下《诗品》的传世风流。“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如此盛丽丰腴,春之气象。“碧桃满树,风日水滨。”如此华美明丽,天清气朗。“柳阴路曲,流莺比邻。”如此心心相映,温婉动人。
  有明朗清心的“白云初晴,幽鸟相逐”,也有气势慑人的“海风碧云,夜渚月明”,还有那天然清新的“幽人空山,过雨采苹”,醒人心目的当然少不了一句“太华夜碧,人闻清钟”。
  “清涧之曲,碧松之阴”的静谧,“登彼太行,翠绕羊肠”的豪情,都让人过目难忘。那些景色仿佛解语之花,含情脉脉:“水流花开”如一则如烟往事,诉着多情却被无情恼;“明月雪时”多像名士风流,静躁两不相干;最让人牵挂的却是那句“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惘然如梦欲语还休,多少人痴迷其中,留连不已。所以清人的小说中引用过这一句,今世的言情小说里也有它,连《连城诀》里也有它一页之地,大约也是同样的爱慕吧。
  喜欢反反复复追寻那些典故的源头,美好的文字总是代代相传。在翁宏的《春残》里,“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只是悄悄然的春别;晏几道的《临江仙》原封不动地借来一用,“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后人在词话里叹曰:工丽芊绵,结句依依不尽。加上结尾处的那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更无敌手。
  有这般更上层楼的,也有相得益彰的,辛弃疾《南乡子》:“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正是源自老杜的《登高》中的名句:不尽长江滚滚来。
  还有隔世知音的,写下“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惟浇赵州土”的唐朝李贺,与清朝的纳兰性德相隔了一千多年,这个句子被纳兰拿来化用在词里,一字未改。想来李贺固然是门庭破落,拜谒无门,又因避父讳无缘登第,时运不济,然而即使出身权门文韬武略又能如何?千载之下,纳兰性德和李贺终是要殊途同归,一腔热忱也只能郁郁无奈,笔下蜿蜒,留与后人评说。
  溯读博阅,随意东西。沿着书中的小径,曲折迂回,踩出一幅饶有趣味的私人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