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里的米兰被人砍了。就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杆,凄惨惨的戳在土里,映着冬日的残阳,迎着冷飕飕的冬风,暴露着忧伤与悲怆。多好的一棵树啊!就这么毁了。
走进生活区大门,就能见到这株米兰,硬生生遭遇飞来横祸,分发着濒死的颓败气息。萎靡的枯朽色,在周匝不知名的灌木映托下越发的惊心动魄。身后不远处,凉亭顶上稀疏的绿色中不甘寂寞地开放着一串串紫色的叶子花,自顾艳丽着。
那心爱的砍伐者,冷静的将这棵米兰砍成一截一人多高的光杆子。下面的树冠,被细细的解体,绑成一捆捆的柴薪,划一的码在院子深处的墙角下,半干了。某一天它们将被送进炉灶里,发一分光放一份热,然后化为灰烬。
这一截碗口粗的残躯,横生的枝条都被人从齐枝桠处砍去。这不幸的光杆司令僵硬地插在土里,浅灰色的身上极不情愿的乱糟糟的捆绑着些荆棘和说不知名堂的烂枝条。在这些枯朽的东西下面,无精打采的缠着几根“歉收瓜”的藤,半死不活的吊着几片稀疏的半枯的叶子,哪里有半点“歉收”的样子。
花坛里的土被人精心的清算过。米兰旁边被齐崭崭砍去的三株大丽花,是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拔去杂草后的泥土上,杂乱无章躺着些白色泡沫做成的箱子。装着因地制宜的土,量体裁衣的种着青菜、白菜、小葱、薄荷、芫荽。这些营养箱躲在花坛边缘一圈密密匝匝的灌木阴影里,不走到近处了,是不会被发现的。又由于得了隐蔽的缘故,那些小菜们都长得很郁闷。
原来如此!
为什么美妙的东西总会被人损伤摧残甚至消灭?
听说:喜剧就是把美妙的东西消灭给人看。所以,这个世界名叫“娑婆”。“娑婆”即烦恼,可烦恼是种花人和赏花人的,那挥舞着刀斧的又何尝有过一丝的不忍和忏悔?
想想看吧,这样的事何曾中止过呢?
从圆明园的废墟到兴安岭的大火,从那些被焚毁的书到校园里毕业季漫天飞舞的纸屑,从席天卷地的沙尘暴到景色如画的景区遍地的渣滓,从束胸裹足到一个孩子生命的陨落,从摧花的手到被岁月吞噬了纯真只剩下乖张的脸,那些被踢坏的门,被砸烂的栏杆,那条飘满渣滓的河流,暴戾的异化的心......你可曾见过新的事情发作?
那些失掉的或是不曾拥有的,总勾起我们持久的回想和有限的遐想,像早已远去杳无声息的童年,逝去的青春,云消雾散的爱情,曾经拥有的纯真,只存在于理想中的仙山楼阁。
我不由得思念起那一株米兰来。
跨进生活区大门,这株米兰便跃入眼中。它是什么时分长成一棵树的,我曾经毫无印象了。近二十年来,它似乎历来如此,清荫匝地,青翠浓郁。当年种下它的人,一定是个生活的有心人。它热情的迎接你的到来,率领着这院子里的绿色生灵们。树尖紧挨着二楼住户的窗子。这家人真实幸运,你想想看,不用开窗,就能望见那翠绿的树叶,新颖的带着露珠的滋味;不用开窗,就能嗅到那沁人心脾的芬芳,平和的像拂面的春风。米兰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米兰的美。
假设你站在树下,你需求细心探寻才干在满眼温润的绿色里,发现那小小的花朵。纺锤型的花蕾,似乎一颗晶莹的水滴。白里透黄,像某种玉石的质感。开放的时分十分缓慢,它似乎不着急也不情愿一下子就释放了自己,又极享用这开放的进程。像一杯茶需求品味,总是渐渐的、渐渐的嘬一小口,再一小口,喝得太快就成牛饮了。像一首婉约的词,总需求浅吟低唱、一叹三咏,唱的太快就荒腔走板神韵全失了。
我从不曾刻意的去关注它。它原本就在那里,象我呼吸的空气一样是一种自然的存在。它是生活的一局部,和这院子里种的大丽花、糯米茶、紫荆花、金钟花、叶子花,还有那些我无法命名的花朵们一同,构成了我生活的一局部。
直到有一天,它被人毁了。我才发现,这么好的东西,怎样说没就没有了?我才发现,生活原来曾经坍塌了一个角落。一切只能依托回想。
我似乎记得,我领着孩子在院子里游玩。米兰花下,她从地上拾起一两朵坠地的花朵,淘气的把花儿放在鼻边嗅嗅,很陶醉的样子,再把花朵小心翼翼的放进她小小的口袋。然后仰着笑脸向我,“爸爸,花花儿香!”我的心爱的小天使,花儿是天地间的精灵,怎样会不香呢?就像你。这世界上一切美妙的事物都是有香味的啊!比如朝阳,比如浅笑,比如一本好书,比如青春,再比如一颗美妙的心。
我似乎看见,一个白衣白裙的小女孩,用一只小小的提篮,盛了些新颖的微黄的米兰花,站在穷乡僻壤兜售。这小小的卖花姑娘,在春风里收获的,是那几角钱吗?她哪里是在卖花,清楚是在与人分享她的快乐和美丽啊!
我似乎想起,那女同窗来上课,小小的手里捧着些微香的米兰花,或许用一个黄色的信封小心的装着。这是她从自家院里的树上摘上去的。于是大家都跃跃欲试的盼望了。“给我一朵嘛。”“给我一朵嘛。”那一声声央求里有着按耐不住的渴求。得了花的,兴致勃勃的拿在手里,放在鼻边,装进铁皮文具盒里,夹在心爱的书中,或许干脆揣在兜里。连心事都是淡淡的幽香裹着温馨。那些素日里彼此有些龌龊的,也不由得心动,怯怯的央求道,“给我一朵吧”。曾经的齿冷也会因这一朵小小的花儿而暖和。
我清楚记得,那穿着黑色羊毛衫的女子,牵着孩子在街上闲走的妇人,把脖颈上的项链换成用线栓一朵米兰花以作装饰。这女子戴着一朵花做成的项链,不为装饰、美化、避邪,怕是为了和那心爱的孩子相照应,又可以纪念正在流逝的青春罢。
假设是个愈加年轻的女子,定会把米兰花用红线栓了系在手段处,然后牵了相爱的人的手,娇态可掬的笑着、蹦着、走着。
由此,我也喜欢这善解人意的米兰花了。
可如今,它居然被人砍了,搜索枯肠干脆拖拉的砍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了:
炽热的阳光下,米兰树影婆娑,几个孩子在一旁的凉亭里小聚,弹着吉他,奏着《献给爱丽丝》,小声的哼唱,而我刚好从树下经过......
有月亮的夜晚,暗香浮动。一对小情侣躲在米兰树下交头接耳海誓山盟,那誓词里有隐约的香味吧......
我站在树下,那最低的树枝伸出手来,刚好抚着我的脸,一抬头,满眼模模糊糊的花朵,含苞的,开放的,娇羞的。再往上的天空,湛蓝洁净,夜晚一定有繁星点点......
倘若有一天,孩子问我,“那棵美丽的米兰到哪里去了?”
我将如何回答?
通知她,这个世界名叫“遗憾”叫做“苦痛”叫做““失掉”叫做“绝望”,历来如此,你要有心思预备?
通知她,有有数的事物有数的美妙她没有见过欣赏过就曾经消逝或许正在消逝,而且无可挽回?
通知她,美妙的东西的构成要经过千难万苦,毁掉它却不费吹灰之力,由于它们是如此的软弱?一朵花的茂盛两个指头一掰就可以,一只天鹅的陨落一颗铅弹击杀就可以,一棵大树的轰然倒下一把斧头砍斫就可以,一条河流的浊浪翻腾一股下水道联通就可以,一段感情的湮灭一两个误解无法消解就可以,一个坏人的黯然离去几句忠言一种曲解就可以?......
我无法回答孩子,也无法回答我自己。
呵!生活啊,多少丑恶假汝之名而行!
毁花人,只为了一点小小的愿望就戕害了一株花。
穷乡僻壤耍猴卖艺的,用一根细细的锁链禁锢了猴儿的自在。
广场上吞刀剑玩杂耍的孩子,用损伤自己的方式损伤了自己的幸福。......
我突然想到了我自己,在奔腾不息的生活之河流里,可曾以生长的名义成熟的名义改造了自己?在我时时需求回忆的往事里,可曾有以教育的名义停止的损伤或是戕害?思虑及此,不由悚然,惶惶然,愧然,黯然。
我无法回答孩子,也无法回答我自己。
我突然惧怕起来,忧虑起来。赶忙跑去看那棵山茶花。它异样是那么软弱而摧枯拉朽。还好,还好,山茶花暂时平安无事。可我还是赫然发现,我的这株弱小的山茶花脚下,异样乌七八糟的卧着些虎视眈眈的白色泡沫做成的箱子!不愿放过么?不肯罢休么?
我要到哪里去安放我这孩子似的山茶花呢?它百里迢迢的从大理离开这里,本是为美化我的生活而来的。母亲把它种在这里,原是希望它长在露天下,扎根在真实的土壤里,有冤家相伴,隐身在灌木和野草之中。吸取日月之精髓,沐风栉雨,平安、安静、安闲的生活、生长、开放,同那曾经的米兰普通,又可以为这小小的院子增添些秀色,可以怡养人的眼与心,岂不很好?
可现如今,风险无处不在,风险就在眼前。院子深处的凉亭上安卧着的植株,早就被人砍了,听说是那藤萝花长得太过茂盛,曾经遮挡了人家的窗户,阻碍了人,便被人从根部砍断了。如今就剩下曾经死去的枝条藤蔓,由于把凉亭缠得太紧拥得太紧而无法清算,而听之由之的箍着整个亭子。
莫非这山茶也将象那无辜的米兰普通,被人损伤却无处可逃,被人摧残却无可通知?山茶花的一枝,虽然是极小的一枝,也曾经被人折断了。而我却不能也有力时时看护它。移它到家中的阳台上去吗?那点天地太狭小了吧?温室里的花朵能茁壮生长吗?能迎着风雨怒放吗?就让它独自生长?不会毁于谁人之手,或许被觊觎之徒据为己有吗?我一时间堕入了两难境地。
那天早晨,我还是去看我念念不忘的山茶。
我已守候了足够长的时间了,好不容易才见到这棵小小的山茶吐出几个蓓蕾,有一个曾经显露些微红来,比起几天前更让人神往它的绽放。这似乎使我看到了希望。连山茶都没有畏惧风险,连山茶都鄙夷那无知的加害者,明天它就会绽放了!它会开出柔嫩的鲜红的花朵的。该开放就要开放,谁能阻挠?他自戕害,我自美丽!我为什么又要堕入不安和有望中呢?
我应该去把那些缠在米兰身上的荆棘扒掉,扔得远远的。有人会来和我吵架,有人会来笑我多事,讥我矫情,说我有缺点,嘲我神抖抖。我应当在意他们?我自做我的,关他们何事?
那一株米兰啊,不是还有根在么?这就是我的希望所在了。几天前曾经立春了,如今扑面而来的是春风了,也许会有一场雨,也应该有一场雨。你一定要迸收回嫩芽啊!你一定要长出新的枝叶啊!你一定要开出最馥郁的花朵啊!虽然这片土地上曾经干旱很久,虽然这是何等的困难,虽然我知道这希望真实很渺茫,这是个简直不能够完成的义务。但我还是希望你能。
这样,我就可以回答孩子的效果了,“你看,它被摧残了,但它又重生了,像涅槃的凤凰!虽然它挣扎得那么困难,那么望眼欲穿,那么跌跌撞撞!虽然它长得那么丑,那么不堪入目,那么蠢笨!”
2013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