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里说,荼蘼花又叫佛见笑、独步青,蔓生多刺,绿叶青条,品字形的三片花瓣素面朝天,配上线条简洁淡黄色的花蕊,优美纯洁。
  荼蘼花属蔷薇科草本植物,须承之以架则繁。所以山间野生的荼蘼花单是一株便能开成一座小小的花山,而城市里却是极少见到她,因为她既不美艳又不清香,还需要花力气搭起一个坚固的花架,爱花者觉得不值得。
  任拙斋说:“一年春事到荼蘼。”荼蘼是春天的最后一种花,在整个温柔旖旎的春天里,荼蘼花开在浪漫花季诗篇最接近句号的地方,人们认为荼蘼花开是一年花季的终结,从此那些花儿就将一个季节的喧嚣让给了如火的夏天,来年再见。
  苏轼说:“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很难想象,一个怀抱铁琵琶,对酒狂啸:“大江东去,浪淘尽”的粗豪汉子,会为着一朵既不美丽也不芬芳的荼蘼花生出这样婉约的惆怅。
  《红楼梦》中《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女仆麝月抽到一张花签,上写“荼蘼,韶华胜极”。花签背面写着:“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那是宋代诗人王琪的诗句。
  韶华极美,而极美之上,便是花事终结,群芳凋谢。荼蘼花,影射了红楼群芳他日的多舛命运。
  荼蘼花开,代表美人青春已成过去,荼蘼花开,代表一段感情的终结。
  万物萌动的时候没有我,莺歌鸟语的时候没有我,郎情妾意的时候没有我,喧闹美好的春天里没有我,却把春天花落时的颓败忧伤和一地狼藉留给了我。
  茶蘼花开过之后,人间再无春天的芬芳。
  荼靡便有了最深刻、最持久的寂寞,所以有人说,花儿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飞翔。是的,只有荼蘼,最懂得春天。
  毛毛虫破茧成蝶的一瞬间,美到极致,然后毁灭得惊心动魄。
  可是,爱情不是这样。
  不管携手揽腰看过多少春花秋月,不管四目相对释然过多少爱恨情仇,到了分手的一刻,爱情只能淡雅如荼蘼花,不再激情不再灿烂不再芳华不再馨香,淡淡一声再见,至少有一方实际是不想再相见了。将心脏如毛巾般拧干,挤干了血液,痛楚才不会在未来漫长的一个个深夜里不请自来。
  爱到荼靡,就如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或最刻骨铭心的爱正在死去。
  花开到荼蘼了,便没有退路,也不能继续美丽了。
  “荼蘼”,于是成了多么绝望与颓废的两个文字。
  佛典中说,荼蘼花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是一种天降的吉兆。
  可是这吉祥对于尘世中的你我,却未必是好事。
  就如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荼蘼和彼岸花,一朵摇曳在红尘里,一朵怒放在传说中,一个代表着生离,一个代表着死别。
  即使自命忘情的人儿,也不免会为这姊妹花流泪。尽管愿望的最深处,并不希望你我如荼蘼,不希望看到悲伤的彼岸花,可是那花的种子,却依旧会籍着我们离别伤口里的血,发芽、抽枝、长叶、蓓蕾,然后怒放在去往黄泉的路上。
  佛经里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于是没见过荼蘼花的人们说,荼蘼其实就是彼岸花。
  今天是圣诞的平安夜了,办公楼迎宾大厅里,开满了温暖的圣诞红。
  经历一路零下四度的阴寒,我却在这里想起了那盛开在传说中的姊妹花。
  荼蘼,花季最后盛放的花朵。这个冬天里,花事已了,我便应该将你忘却,可是我竟然记住了开在遗忘前生路上的彼岸花,你那妖艳而诡异的姊妹。
  这个早晨,我祈祷那些伤痕永远不要痊愈,然后一一成为我胸前的朱砂,在往生的路上,留下使你可以辨认的痕迹,哪怕要在血色河流里轮回千世的折磨,我,不喝奈何桥上的孟婆汤。
  彼岸荼蘼,末路之美,如此高傲,如此清奇,如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