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再不嫁,就老了。所以,我和我的菜,都早早嫁给了春暖花开。
                                                                                      --题记
  南方的初春与冬末总是同声同气,携手寒凉里,像极了一对友好的儿女亲家,只是不幸了这身处时节里的人们,冬衣不敢下,春衣还得深藏着。几场冬冷上去,我急得在特性签名里留下:冬意把春当作了娘家,爱娇的不想走。一位同处南方的友说,这冬是耍赖的孩子,撒泼的不肯走。我们只能以这种打趣来挤兑一下依然威严面孔不露暖容的当下光阴,而这时节这气候,何时曾由了我们的向往。
  那么,我们何必与这无常的时节更迭制气。你且可以还不春暖,也可以不给我们早些欣喜见花开,谁说春暖花开一定要听凭天气的布置,濯手攘袖且在烟火里弹琴瑟,在盘盏间解姻缘,一席新嫁,纷繁收场,自有春暖,自有花开。
  小油菜,豆蔻的年岁,青梅的翠颜,原是来沐个浴净个身的,不想落在沸水里,经不得那咕嘟咕嘟的聒噪劝哄,低眉顺眼的便成了新嫁娘。焯过的身姿多了委婉,着一袭百褶的翠裙,一片一片地摊在瓷白里围住了眉目,只要那浓翠的叶如满头青丝,在低俯的时分便被炊间的巧手绾成了髻,再衔来几丝辣椒做了髻顶的红绡。蒜末海米踩着软泥般的水淀粉来看繁华,被炊火一灼,便成了嫁曲里的傧相,被摊在盘边同沾怒气。搭着盘边搁一枝春梅,春梅枝上几个半大的花蕾悄然地在传递信息:这首嫁曲,叫“青菜烩虾米”。
  芦笋像庸俗的佳人,裹着素纸白衣来与茭白相约。佳人终有长成时,嫁期已至,仍不减清雅的心性,定要叫上茭白来交付从始至终的洁白。茭白这伴娘做得合理,削去厚衣,站成与芦笋相齐,一碧一白的身姿,让红尘的目光拜倒。芦笋编着发辫盘着麻花缠绕的髻,茭白把发完整的裹在素衣里,丝毫不抢新娘的镜。姜香清油是大火撒下的祝愿,水淀粉像花裙,牵住茭白的手一直未离芦笋的那一身碧衣。一朵轻粉的玫瑰搭在白白的瓷盘边,它说它来自厄瓜多尔花园,它特意来听一听这首叫“茭白炒芦笋”的嫁曲。
  豆花的脸,还水嫩嫩的呢,曾经迎来了新嫁衣。这嫁衣,是红油裙,从头到脚的把豆花掩盖,只透过薄红能显露发顶那婉约的发线。炊火嫌这裙设计得太单调了,于是随兴而煎炸了焦黄酥脆的黄豆,安放在红油之间,再缀上浅绿的葱花丁。随豆花一同安坐于青花瓷碗里,有花瓣纹的红底墨瓷盘做轿托起,让豆花颤悄然的听唱嫁曲。有花叫平地积雪,绿衣雪顶搭上盘边,它要听这首“川味嫩豆花”,还要看清这嫩豆花,走过川,走过江南,落在塞北,如何安家。
  蚕豆说,我要嫁了。茴香说,肝脑涂地浑不怕,要陪蚕豆入新嫁。于是,蚕豆着上净衣,透澈的盈绿,而茴香切成细碎。热火清油把这份相伴试炼,茴香烘焙出自己的一身香投进蚕豆的胸怀里,蚕豆笑了,笑得咧开了嘴,笑这人世真的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再不分别。红红的辣椒虽被岁月晒得干瘪,那爱繁华的心却历来不减,于是急火火在最后一刻翻炒中投入出去。一钵白瓷碗里,蚕豆晶莹欲滴,茴香已印染成嫁衣上的凤尾竹,而辣椒落在袖口不去,真真成就了可以添香的红袖。有鸢尾花纤枝貌美的搭在盘边,听这首“茴香蚕豆”肴的嫁曲,且为这番来去不散的友情随风蝶舞。
  别看豆苗个子小,可是,也已到了不中留的年岁,于是鹌鹑蛋和腰果帮它张罗着嫁妆。一番热水浴后,身软力弱的豆苗只能是安然的俯卧于盘底,而腰果在火下去来去去的为自己炼制香脆。有鹌鹑蛋在香料与红茶水中熬煮着自己,它还包藏着一个秘密,直待最后给豆苗惊喜。豆苗豆苗多有幸,两位哥哥曾经帮你置办了十里红妆,一颗腰果一瓮酒埕,鎏金里藏着醇香,又有鹌鹑蛋立在那里,落座成了安室与软榻,细瞧上去又发现,在香料与红茶水的协助下,它竟偷偷地给自己刺青般印上了薄荷、香菜的叶形,原来,真的有如虎添翼一说法。小豆苗笑了,笑得矜持的郁金香也搭上盘边,想听一听这首“豆苗腰果鹌鹑蛋”的嫁曲里究竟奏着怎样的箪食律。
  甜豆年轻,年轻得还没从豆荚里蹦出来,可是,她曾经俏生生的通知大家,她要出嫁了。小小的甜豆心揣古意,于是喜欢贴花黄,戴金簪,别步摇。那就将蛋液入炊间,让片片金黄掺进松仁百合,灼火清油做工匠,打造绿衣甜豆自我设计的喜妆。鸡蛋花黄点上松仁香,贴在颊畔,蛋花金簪镶进百合瓣,初别鬓边,再手拈颤颤的步摇,甜豆笑得满满,满到有笑声如豆般从豆荚里蹦了出来。花毛茛听到了笑,温顺的将绽放的净瓣搭到盘边,小甜豆还缺一袭纯白的面纱,恰恰,蒙着这花瓣的轻纱,我陪你一路走完这首“甜豆松仁炒蛋”的嫁曲。
  怎样这豆豆们都出嫁了,于是,豌豆也忙了。草草的抓来了淀粉织衣,再把自己在炊火间淬炼个散香酥脆。又嫌衣裙不够美,于是丢下花椒、细盐和细碎辣椒,焙香熏衣,再捣碎香囊,恰有晶晶盐如碎散的珍珠撒在衣上,这嫁衣啊,终于前功尽弃。香豌豆花以怒放的姿态搭上盘边,在这首“椒盐酥豌豆”的嫁曲里把笑靥绽到最美。似乎是在通知豌豆,嫁衣也许不是最美,幸福却不会有缺口,瞧瞧我的样子你便会知晓。
  我为友置办了这一桌青菜的嫁曲,又随手沏泡上一杯幽兰般的龙井,香在鼻端轻缭,与那清浅的绿叶在水中普通的舞姿,又为友讲着三月桃花时为她捣一碗桃花甜酿。友说:菜都嫁了,嫁给欣赏它的唇齿,茶也嫁了,与最宜的水在杯里生息,桃花与春风最浪漫,每年一次新嫁。你呢?
  真是啊,美食也堵不住这攸攸之口。我懂,真实是懂,友担忧以及未出口的那句:再不嫁,就老了。谁说我没嫁呢,只是不时不敢通知世人,我嫁了,嫁给了我自己手间心间的春暖花开,这春暖花开,没有四季呼喊着来限制。若这也算嫁,怕是,这一嫁的我,当算是早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