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青藏高原吹来,洗我一身仆仆风尘。雪域的清寒,牧草的芳香,牛羊的气息,随风袭来,将我一颗无限向往的心滋润。我沿着千里岷江溯流向上,抵近你云天中的绿色原野。那里离天很近,离神也很近。格萨尔王英雄史诗的动人说唱,从那里响起,传唱遍大草原,传唱遍藏区的每一个角落。
汽车长驱,群山巍峨的身姿渐行渐退,一片绿云飘下云端迎来。诺尔盖大草原在眼前逐渐铺展,不断放大。绿野苍茫,秋草不黄。牛羊、马群、帐篷、经幡一路跌入眼帘,彭斯忧伤的诗韵在我心头回旋:“我的心啊在高原,追赶着鹿群,追赶着野鹿,追赶着小鹿……”
哦,诺尔盖大草原,你隆起在西部高天之下,背枕世界屋脊,放眼川、陕、甘、青诸省,纵横三万五千六百多平方公里面积,是你廖阔的身驱,三千六百米海拨,是你雄姿的高度。你是一方古老、一方圣洁、一方传奇,我需要以最大的仰角,才能望见你神秘面纱后面的奇丽与壮美。而在青藏高原的眼里,你却是一块静卧在高原之巅的翠玉,岷山、邛崃山、果洛山、阿尼玛卿山、西倾山、秦岭,巍巍群山将你托举,将你簇拥,将你呵护。
哦,诺尔盖大草原,你的一望无涯,你展示在天地之间的广袤,似父亲的胸怀一样博大。你水草丰茂,草肥水美,碧连天际,似母亲的慈爱一样深厚。黄河自西向东从巴颜喀拉山来,流经你的胸膛,你是黄河的媬母,用甘美的乳汁涵育它长流不息;你是马背民族的摇篮,藏、羌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你养育了无数的孩子,你的孩子遍布天涯海角。走进草原,我漂泊的心,就有了归属感,就像回家的孩子、牧归的牛羊,就像投进亲人的怀抱。
哦,诺尔盖大草原,我怀着朝圣般的虔诚走进你。寺庙的金顶,在八月的秋阳下光耀四方。我站在佛的光明里,把千年的向往与祈愿,注入深情的眸光,爱抚着你的绰约风姿。嘎曲、墨曲、热曲是你身上的大动脉,生生不息地滋养你的辽阔和富庶。河曲摆荡如歌,跳跃起海子和牛扼湖的欢乐音符,撒遍草原,如梦似幻。沙棘多姿,红柳婆娑,格桑花开遍原野。牦牛、绵羊、梅花鹿似繁星满天,帐篷如停泊大地上的云朵。黑颈鹤掠过水草的优雅身姿,迷人心旌。
汽车奔驰,大半天也不见草原边际。我的心有些狂躁。我想在草原上奔跑、跳跃、撒欢。我想策马奔驰,驱赶牛羊,驱赶白云,驱赶来去无影的风,驱赶一颗心自由驰骋。我深知,我骑马飞奔的身影,终将被经年疯长的野草掩没。但是,诺尔盖大草原啊,我仍然愿作你的牧人,在茫茫云水草莾间,放牧我的心,让年年新生的春草,作它朴素的养料,让雨水、雷电和风暴,洗涮灵魂深处的积垢。
登上大草原隆起的脊背查针梁子,我双腋凛凛生风。海拨四千三百四十五米。我呼吸着稀薄的空气,默念着它的高度。我左顾长江,右盼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南一北从这里分流,在远方天际汇入大海。天高云淡,草香风轻,雄鹰翱翔。偱着母亲河的流向,我仿佛看到天尽头的浩瀚大海,正翻卷起蔚蓝色的波涛。
为了欣赏九曲黄河第一湾如舞的曼妙和壮美,我忍受着高原缺氧的艰难,二步一歇地攀上索克藏寺后的山顶。黄河迂回曲折至此——诺尔盖县唐克乡,与白河汇合,形成了九曲黄河第一大湾。站在山巅放眼远眺,黄白二河在大草原上争流,玉带九曲,蜿蜒北去,迤逦天涯。长河流经的地方,鸥翔鹤舞,渔舟横渡,水烟渺渺;古寺白塔,帐篷炊烟,青草牛羊,相伴两岸。天地一派安详,就连长河争流,也不发出一丝喧响,宁静而致远。
花湖是大草原上最大的天然海子,黑颈鹤繁衍生息保护区,当地人称美朵湖(其实,我更喜欢这个名字)。走在长长的木栈桥上,水草湿人衣,花香迷人醉。登上湖畔观景台了望,远山隐隐,湖面如镜,水天相映,秋水共长天一色。花湖像一位刚出浴的少女,羞答答静卧在草地花间,美得令人眩目和窒息。她睡着了么?我不敢大声说话,怕惊醒了她的清梦。
野旷天低,疾风劲草,云卷云舒。漫游在诺尔盖大草原上,我内心时常涌动着纵身腾飞的欲望。遍地经幡,似团团燃烧的五彩火熖,升腾着牧民们的信仰。玛尼堆上的每颗石子,都倾注着信徒们的祈愿。而最抢人眼球的,还是那些牧民新居,从草原上大片大片生长出来。昔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而今不再饱受迁徙之苦了。
黄昏,我走向最近的一座帐篷。青棵酒、酥油茶、奶酪饼、牦牛肉、烤全羊的香味飘出来,将我诱惑。今夜,我想畅饮青棵酒,醉成一滩草原,让血管里奔涌着草原的绿色血液;我想在清冷的月光星辉下,挽欢快的篝火,舞蹈起狂热的锅庄;我想走近火塘,让牛粪燃旺的圣火,烘热我的胸膛,以及昨日的梦想……
诺尔盖大草原,明天,当我转身离去身影的时候,将铭记下你的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