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实在是个神奇所在。她一点都不惊艳,说实话,甚至可以说得上普通,也只不过是半抹山色,几许烟波,短堤长柳,一城人家而已。可她却自有一种无形魅力,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才子佳人,亦或市井小民,凡夫俗子,都能让你对她一见倾心,情无再牵。她让帝王折腰,“宋家万里中原土,博得钱塘十顷湖”;年少轻狂,“风流却是钱塘寺,不踏红尘见牡丹”;豪杰犹怜,“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游人忘怀,“暖风熏的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游西湖,无须导游,不用攻略,只需随意走到堤尽处,且任坐看月起时。因为心在西湖山水间,自然“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也自然满堤烟柳断桥残雪,十里荷花三秋桂子总相宜了。面对这样一个天生慧质,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的佳人,谁能不陷入“江南好,最忆是西湖”的相思,谁能不发出“泥上偶然留指爪,故乡无此好湖山”的感叹!
西湖的这种魅力从何而来?西湖四照阁楹联“面面有情,环水抱山山抱水。心心相印,因人传地地传人”也许是答案之一吧。在中国,历来是文凭景而名,景借文而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岳阳楼、“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黄鹤楼、“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江南三大名楼那座不是只凭一首光耀古今的诗文便可传名于世?而西湖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随便一首诗文便可令其他地方艳羡不已。“欲把西湖比西子”,西湖,已不单纯是一个自然景观,而是历史、自然、文化融为一体的印象西湖。徘徊在西湖的湖光山色中,大到古刹梵宇、堤岛园囿,小至一花一草、一泉一台,都是人文的浸润所致,历史的熔铸而成,每每让我有恍若隔世之感,又有出世之念。是苏学士、白司马等成就了西湖,还是西湖成就了他们?
然而,这还不是我心中西湖的全部。从初见后再见到又见,于我已是第三次寻梦西湖。此身未把西湖抛,一半勾留是岳庙。清第一才子袁枚就曾感叹:“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不管西湖的歌舞如何升平,日月双悬,乾坤半壁永远只为他。不要说西湖为何独重于他,一句“青山有幸埋忠骨”,道尽了西湖的无比荣幸。也不要问为何只因有他才“人间始觉重西湖”,他背上那四个字“精忠报国”是如此轰然地击中每个中国人的心;他仰天长啸“还我河山”的呐喊仍然在历史的长河中回响;他掷地有声的“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命,天下太平”的誓言到今天依然振聋发聩;他一首《满江红》就足以称为历代词之首;他的文韬武略让“女真不过万,过万无人敌”的金兵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他的浩然正气让皇帝杀他都只能用“莫须有”三个字而不敢有任何诬蔑。也许,他太过完美,高山仰止,后世没有那个政治家敢于去评价他,也没有那个朝代敢于去吹捧他,但千年后依然是“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在百姓心中,他永远倾国倾史。
来到他的眼前,默默地仰望,只是怕惊扰了他难得的休憩;静静地伫立,只是想知道,他经年的征衣上,是否还有人每天轻拭?悄悄地凝视,只是希望那八千里路云和月就这样一直为他延伸。轻轻走过林苑中每一寸深深浅浅的青石小路,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石阶两旁翁仲石马无言竖立,在神道那头,相思尽头,是他和他的儿子!任凭游人如织,这里永是寂寥。在这绿杨荫里的西湖初夏,心无端刺痛,原来面对他,每个中国人都终是不甘!如果,有如果,还会有风波亭吗?还会有崖山吗?
转过身来,西湖仍然是碧水青天,湖光山色,清流不倦,旧梦沉醉,似永不忍侵袭他的安静。对我,不管身在西湖之中还是之外,在心里,仍然静静放着一个西湖。只是,站在西子湖畔,仿若执子之手,才知已阅尽人间姹紫嫣红,任它无穷烟波,无情岁月,无限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