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清·张潮
花为貌。
佳人常被言貌美如花,这如花的称谓却被当下的人们唤得走了形儿,开口一句如花,会有纷纷回首,大抵回首的身后皆是扑通通被“雷”声喝退的俯地而倒。世间也真真有美人,例如她,并非如花,而真真是花,花也非艳,只小京桃而已。
这京桃颜美则美在,露粉着白的颊畔恰就轻抵着陈年的枝,像俏皮的孩子守着那没声没影儿的江橘,以枝作手,托起未开蕾的颜,颜里慢慢沁进青橘香。直到开颜一笑时候,你若走过她身前,拈一瓣笑靥,让你尝到纤手破新橙的甜香。
稚龄的京桃颜,总让人想起青梅,于是便先齿软了,再渴的心也会坚持含着口沫横飞,不忍心怪她怎么就这样的迟迟不启唇,不开颜。有人说,美是需要等待的,可是,我确信她绝非拿捏之人,她只是和我一样,很多时候习惯了默默与悄悄。莫急,指不定哪一个临暮或者迎晨的时刻,她会为你赢来一个惊叹,巴掌般的小脸儿上,笑出了婴儿般的褶皱。那时,美人清婉,碧天如扫。
鸟为声。
美人声,从来不是百鸟朝凤。世间声,只攀折一点,轻燕小歇般的啁鸣。与人陌生时候,如燕刚刚由南而北的回来,即使旧时主人仍如是,却还是忐忑的独自轻啄旧巢,那是她偶尔的一句低低应,而后再手绞着薄衫的襟边袖角。这还说不上将入谁家的小娇娥模样,见者,怕是已然为之心动几般了。
与你相熟了,像燕归来后的安然扎营,旧主仍记去年约,旧巢俨然塑成了玉殿,于是,唧喳声多了起来,像是与人逗趣。那是她的碎语弹拨,未成熟的声线,却要与你和上一曲歌阙。
美人,是定巢新燕,其声无悲咽,半卷芳草作垂帘,没人瞧得清她究竟如何把那些聒噪缀声梳理成俏皮鸟啼。
月为神。
美人尤喜青青色,衣袂青青,罗帐青青,画堂青青,篱门青青。只有那一回首的神采,已然长成皎然月色。
细雨的绣针穿花引线的时候,她只一抬眸,手把煦日的熏炉,将无语燃成去寒意的蕙香。喜欢她,很容易,因为不是初一不是十五的日子里,欺近她,仍可以有圆盘般的丰满目光,将绿肥红瘦的慵然照用如水月色冲洗。爱上她,很容易,我念叹故人风雨啊,她仅一顷遥望便让我明白,即使天涯即使三生,也不过是共明月。
美人戴着绿玉钗,有紫藤珠摇曳垂下,一步一抵额角,恰如清漏声攀着月华。我心如白马,只待征鞍,只待驭风策鞭,逐上一段月里栖宿。
柳为态。
美人娉婷,盈盈新柳态。有一种柳,为金丝柳,金绦婉垂,每一季里,都像美人的刚刚上妆。每瞧上她一眼,我都会想起金色的池塘,还有金色的正午阳光,那些粼粼的金色像附生于身上的鳞片,那些包裹完整的金色像通体的盔甲。原来,美人可如水也可如戈,你若温风,她自慢舞萦回,你若沉钩,美人亦可木兰心。
金丝柳,金丝柳,三斛珠翠亦抵不上你些子态,美人啊美人,曳一片你的衣袖,我自流年里倾倒。人说三月风光正好,在美人的身畔已然忘记了打探这是甚时节。只是,我与世人一样,皆是匆匆客,一朝醉沉新柳态,无人折得柳枝来。
美人美在,若他年三月再回首,只怕世人已谢芳华,她却新柳依然低拂,丝丝仍如旧时。那时才懂,她的衣袂原是昭昭的酒旗,谁的目光落座,便是一场新醉。
玉为骨。
湿雨打罗袜,锦衣覆细寒,美人不见愁蛾深浅,原来玉骨可温可凉,向来不从于天寒地暖。常常想,是否有幸,借渡尘的船头搭上一脉玉骨,不在意是在登船还是抵岸。
美人玉骨,便不怕着上浓翠稠红的衫,那些大雅大俗的论断在美人抬玉腕时已冰裂般碎散。美人簪花,只别个油菜花与连翘,盛年的玉骨里藏着的都是小儿的青青稚顽。美人摘叶吹笛,笛声一如玉骨,尘噪飞扬却污不去檐下清音。美人啊美人,玉骨如白笺,为你落怎样的字才不会辜负这一程相思路。
美人站在东风里,东风煨着玉骨,怕是这东风也入了相思坞,独倚玉骨的暖凉,不再听从天色的召唤。这般美人,怕是翻遍心上,也寻不到一个不念的理由。玉骨之间,温凉着多少世间入痴的声声慢。
冰雪为肤。
美人天生丽质,纵是拥红揽翠的着装,却一身雪肤惹绿藓金蕊来妒。雪肤不比天淡银河垂地,清夜人不寐,太寂静,亦不比塞外寒天冰封,千里无烟,易断肠。雪肤不冷,偷了兰衾里那点余温,雪肤不苦,与候雁抬笑,与黄花争锋。雪肤,偷了长生殿外的半点星光,还拐来了潘郎鬓上的初霜,于是雪肤的美人站在时光里笑,笑看那比翼与连理依然在望,笑看那潘郎依然是每天掷果盈车的俊俏模样。
都说情多是病,可是,又如何能够不爱上她,盟誓再加上后约,一径的想枕上她的笑,然后可以悄悄地为她点上寿阳妆。以为将她装入丹青里,便可以摘得她目光的绣球,可是她雪肤映阳生出日暖如烟时才知,我们不过是她丹青里的游蜂。
细思算,美人雪肤难拟,若作比肩才子,谈何容易。莫不如只作等闲临照。
秋水为姿。
美人有秋水之姿,总觉一映秋水,便已渡桃花源地。秋水里生盼,盼可以许伊偕老,而伊只以秋水之姿把我送到对岸,阳光明媚,园风细暖,似在向我解说,总抵得过帐下悄悄,银烛相看。
看过秋水姿,才懂得,原来美人亦可以嫩脸无修,淡蛾轻扫。那些梳妆的时光,便都用来静听风鸟唱和,静观墨色轻妙。为了赚得她的目光,或者我可以来几局对弈,黑白落子间可以偷闲瞥到她的绮罗裙裾,衣色凝碧,还有她不曾发觉的已走入棋局的秋水之影。
有时,拈着榆荚,倚着一面有花探过头来招手的矮墙,偏是不想去看她秋水之姿淹笼的院景。也许秋水之姿便应这般隔着,以心底的目光就可以看彻有她的好天与良夜。这样,便是纵然遡洄与遡游,我亦不怕她永在水的中央,而我在路的一旁。
诗词为心。
所有世间的踏青,不过都是为了聚拢于美人的心房,只因美人有一颗诗词之心。诗词间的风韵早被她看遍了千年,而今的锦句妙语,怕也抵不过李白的一二,也只是苏氏门前的流萤几点。于是,我们只适合于幕天席地的走,偶尔再以目光采撷白云两行。我不奢望,所以,这般的走近她的心,已是最好的相逢。
拥诗词之心的人会久立阳关,所以对上她的身影莫频催她的灿然回首。纵有金车宝马,也莫将那心以驰缰来牵萦,诗词之心者从来不是名利客,一曲云水谣倒是能够增长相忆的命脚。
美人以诗词之心将佳景煎烹,却把誓言与盟约都轻抛于炉火之中,那些最是脆弱经不得熏烤的东西啊,最终无果地将息。或者,我们可以烹茶,在清减尘情的品茗里,一口尝出她的轻寒,再一口咂出她的乍暖。原来美人也有风月,只是谁人得会凭阑意呢。还是莫贪恋美人心吧,因世人所有的恋,终将成暗负。
后记:
为她,我终究还是做了那莽撞的小生,冲动地上前询问她的芳名,她颦眉回曰:春娘。那微颦正烦燥于素手间抖落不掉衣裙上的沾惹。待细细看来,原来其上有物慢慢呈蟹行之势。春娘不知,实在不必理睬那个叫H7N9的物件,那怕冷惧热只偷温吞的家伙,永远无力裁判她尽美的繁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