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从诗经里翻出了一篇悼亡诗《唐风·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唐风?葛生》具有诗经的显著特点,回环往复,内容不作层波叠浪的雕饰,清浅的句子流淌着涓涓深情,意思很简单。
  你死了,我独守空房,看花不是花,空添几多哀叹,唉,你抛下我去了,夏日炎炎,冬夜漫漫,日复一日,谁与?——我能和谁在一起呢?你枕着角枕,盖着锦衾,在荒野蔓草之下独自长眠,谁又伴着你呢?百岁之后,归于其居——他日我若谢世,我们还是做一对阴间鸳鸯吧!
  两个字一个问号——谁与?
  设问独立成句,阴阳两隔,我茕茕孑立,你形影相吊,我煎熬着,孤独地老去,宽慰自己的就是一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这一句“谁与?”无人说无人道的,是何等的凄凉啊!
  历代悼亡诗不少,其中不乏名篇佳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苏轼声名太盛,词因人红,但凡读书,一说悼亡词,每个人脑子里跳跃着的先是这一句。
  能把悼亡词写到名垂千古的还有西晋的潘岳,后来人品论西晋文人善雕章琢句,诗风繁缛华丽,潘安功不可没,潘安悼亡不惜词,我却没有耐心坐下来细细品读,反倒花痴于他的美貌,对于他的“檀郎玉貌”,恨不得穿越一回,驻足街角,盈盈顾盼,他款款而来,看这中华第一花样美男是否姿容曼妙到能令我随波逐流加入到掷果盈车的队伍。一句“貌比潘安”横行近两千年,他就如舞台上的聚光灯,后来灼灼其华的男人都被笼罩在他的光环之下,貌似他而不能超越他。
  潘安的悼亡词一出,悼亡就特指夫悼妻了,好像普天下女人都绝情,对亡夫全然没有悼念之情一样,不过也难怪,写悼亡词的女人真是凤毛麟角。现代人一夫一妻,三年、七年的挠几次痒痒过来,握着你的手就像左手握右手,古代男人妻妾成群,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还能对亡妻心心念念,这样的男人是不是该刮目相看?男人写悼亡词本来不稀罕,品貌与智慧并存的男人招蜂惹蝶,写悼亡词就很招摇了,我还真是另眼相看过这些男人。
  潘岳卖弄才情落得个“潘岳悼亡犹费词”的名声,词夺了情的主,终不如苏轼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明白如话,直刺人心。
  再看东坡,一生不缺女人,且个个鹣鲽情深,王弗死后,有妾王闰之,“如夫人”王朝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小时候一直以为咏赞的是美景如画的杭州西湖,长大了才知道东坡不惜
  浓墨重彩献诗一首给西湖边邂逅的一位窈窕淑女——素面朝天的王朝云;东坡懂得“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东坡还念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如果东坡美人抚心尚且“无处话凄凉”,与《葛生》一句“谁与?”相比,是不是一个词可以形容——恬不知耻?
  诗经里的《邶风?绿衣》是悼亡词的开山鼻祖,睹物思人,后来的文人也就一脉相承,一水地顺着遗物这根藤把悼亡这朵花开得明媚妖娆。历代悼亡诗睹物思人,都脱不开怜己的坯子,你死了,我的生活秩序大乱,诸多不便,我才知道你在我生命里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啊。夫妻相合,恩爱之重,如果你死了,他记取的只是你缝在衣衫里的眷爱,这与“临行密密缝”的乳母之爱有什么区别呢?
  把盛名的几首悼亡词摆出来品鉴,都有《绿衣》的影子,《绿衣》的遗风。就想起初中语文老师传授作文秘笈,“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潘岳属于会抄的,从绿衣里抄点出来加以润色,成品一出,再加上终身不娶,痴情男的美名就赚下了;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容若“十年踪迹十年心”,正是阿Q说的那句话“窃书不算偷书”,悼亡要是窃来的,只能说文人赖自己的才情逮点嘴上便宜,当文学作品鉴赏算了,一定有多少“情”在里面?所以反而觉得《葛生》一句“谁与?”,无语泪先流,欲说还休,不出彩,却真!弥足珍贵。
  同事帅锅李玉树临风、本职工作以外打理着一个公司,依仗广博的人脉进账颇丰,难能可贵的是不近女色。其妻闲赋在家,全职太太一个,做饭、收拾屋子、照顾孩子、打理帅锅李的衣食起居,相貌一般,心宽体胖,把自己膘养得像一个转基因的大鸭梨,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经营一项事业——酿醋,酿成一坛,瞅着李帅锅周边莺莺燕燕的女人,逮谁泼谁,什么时分,什么场合,那个女人倒霉,全看她的心情了,同事们对此颇有微词,私底下议论,可惜了品貌与智慧并存的帅锅李。
  帅锅李与鸭梨妻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感情的状态顺延到了适婚的年纪,自自然然就在一起了,年少萌生的爱恋青翠欲滴,多少年了未及衰败,就算无辜的女同事、女性朋友无端遭来一顿鸭梨妻的臭骂,就算鸭梨妻当众骂骂咧咧让他下不了台,帅锅李都舍不得给鸭梨妻三分颜色,帅锅李曾经给我讲过一个与鸭梨妻的段子,
  帅锅李:“我先死了,你怎么办?”
  鸭梨妻:“吃汉穿汉,死了汉嫁汉。”
  问与答之间没有一秒的犹豫徘徊。
  帅锅李,心坦然了。给自己买了几份保险,受益人全部是鸭梨妻,预备着一旦不幸驾鹤先去,鸭梨妻一时找不到合适汉子再嫁出去的时侯,仍旧可以衣食无忧。谁敢说这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我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老死了,你依然是我手心里的宝。
  帅锅李书读得不过,肯定没念过《绿衣》,东坡、潘安也最多是幸存在他脑海里的几个名字而已,千年修得共枕眠,帅锅李与鸭梨妻诚恳地活过每一个在一起的日子,死了,不问谁与,不悼亡,该娶娶,该嫁嫁,这才是生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