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与喜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在我们的人生路上,总是纠结在一起,不离不弃。
对故土的魂牵梦绕,对童年的念念不忘,对往昔的依依不舍,对岁月的无可奈何,就在悲悲喜喜中,日积月累,一天天,一点点地厚重起来。那种莫名的情感,外化为我对生我养我的老屋的百般怀念。
十几年前,当我背着简单的行囊,像一个游子一样远离我的老屋时,那种依恋之情,就在我的稚嫩又稍显老成的《老屋春秋》中生根发芽了。
岁月的流逝就像秋日的西风,纷纷凋零的枯叶就是我不尽的依恋,十几年就这么飘逝了。那一天,当我 再次回到故土,再次回到那个我曾经熟悉的小村子时,“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伤悲就已经不再属于贺知章了,那一刻,淡淡的哀伤从我心头悄然掠过。
抬头看我的老屋,老屋真的老了,剥落的墙壁,朽弯的房梁,坍塌的楼梯,还有那张戴着墨镜满脸灰尘的齐秦的照片。老屋的院子倒是欣欣向荣,丛生的灌木和枝头欢鸣的麻雀,让我油然而想起《十五从军征》中的句子,“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那个“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老人,仿佛就是我自己。于是一个念头在我的心里悄悄萌生,有一天,我一定要把我的老屋粉饰一新,有一天,我一定要回到我的老屋,安然入睡。
无数次梦里,梦里我飞回我的老屋,我在老屋里玩耍,我在后院里拾捡满地的枣儿 ,满园的叶儿。
无数次梦里,梦里我飞回我的老屋,我的老屋摇摇欲坠,我的老屋轰然倒塌。
前几天,我终于回来了,我和父亲回来了。我们和伯父伯母,我们和我的三个堂兄,我们一起商定,重修老屋。
这个决定让我的心不由自主的颤抖,我的颤巍巍的心里蓦然而生无边的喜悦,这喜悦犹如沐浴着春风 的野草,无边无际的蔓延着,蔓延着……
我们下了车,我们走在曾经耕种过的田野里,我们朝着我的老屋走去,我们要实地考察,我们要重修我的老屋。
老哥俩一路畅然回忆着属于他们的往昔,属于他们的古旧岁月。 我跟在伯父和父亲的身后,我东张西望 地看我抓过鱼的水沟,看我放过牛的荒地,看我插过秧的水田,看我捉过鸟的老皂角树,看我哭过笑过跑过跳过的沟沟坎坎。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们经过我们曾经种过菜的那块地边的时候,父亲手指着那块坡地,对伯父说:“哥,你看这块地怎么样?”
伯父站在那里,四望之后,说:“朝向不错,也不积水,是块好地儿。”
“我跟大队书记说了,书记说地是你的,没话说。”父亲说。
“行啊,就这儿吧。”伯父答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哥俩一块儿,就这儿啦。”父亲说完,转身瞧着我。
我猛然明白了老哥俩的意思,我看着那块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然僵硬了起来,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脚底升起,刹那间浸透了我的全身。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我无法接受两个我最敬爱的亲人,两个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坦然地指着那块干涸的土地,安顿着自己的墓穴。我的心啊,在颤抖,我的身啊,在僵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