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远了,远的在记忆里模糊不清,远的连梦里也都恍若隔世。
  我的故乡是一个小小的乡村,深藏在群山碧水的天地一隅。年复一年,静静地休养生息,悄悄地牵挂着它的游子。它很小,用双脚就可以丈量出它的领地,但它又无穷大,大到无论你走多远,走多久,都还在它的怀抱。
  我十二岁离开故乡,时光飞逝,已经三十年了。 我离开的时候是去了镇里上中学,家也搬走了。此后我到县城,省城,一直到现在离它一千公里之外,出了省。我回去的很少,那里只有很少的几个祖辈的亲戚,到我们这辈,也都算不得亲戚。客观上来说,它并不是我的故乡,而是我外公和母亲的故乡。
  可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故乡。哪里的水土养育了你,哪里的山川锻造了你,那里,就是你的故乡。十二年足够了,我灵魂只能永远栖息于此。
  故乡的老屋子很多年前就已经倒塌,只剩断壁残垣和几堵黑漆漆的木板墙,东倒西歪地丢弃在遗址上。没有人会记得这间屋子的往事,而我们却能轻易在脑海里复原这间屋子的一切:屋子原来是一个深宅,宽敞但不明亮;呈标准长方形,分上下两个大厅,上厅两边分六个厢房,分别住着我们一家和金婆婆一家;我家厨房在下厅一角,金婆婆一家厨房在上厅一角;上厅正中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中堂,在我记忆里,大厅顶部高不可攀,顶部长年都有几个燕子窝,每到春天,忙碌的燕子从上下厅之间的天井里飞进飞出,让整个屋子充满祥和热闹。
  我父母那时在外地工作,我们跟着外公,外婆早已去世,家里常常没人做饭。金婆婆为人善良,特别疼爱我们,见我们家冷锅冷灶,像对自家的孩子一样给我们饭吃,我们兄弟也可以说是吃金婆婆家的饭长大的。
  我们最盼望过年,过年了,我父母就都在家,能吃上一年都难得吃的几餐好饭好菜。父亲会从城里给我们带来水果、糖和鞭炮,这时的我们,算得上是全村最让人羡慕的孩子。毕竟那时候,能同时拥有这三样东西的孩子可不多。
  我在故乡上到小学毕业,从我家到小学,要走一条崎岖蜿蜒的小道,横穿铁路,再走几分钟两旁都有茂密芦苇丛的大路就到了。我童年的记忆,有一半以上都留在这条路上。现在想起来十分不可思议。这条路,走完全程,也不过十分钟左右。却留给我了半个快乐的童年回忆。
  每天中午上学和傍晚放学,这条路上,我们一帮孩子捉迷藏、抓蜻蜓、编芦苇杆、上山采果、下河捉鱼,玩不尽的游戏,逗不完的童趣。我在多年以后不止一次再次走在这条路上,稍一恍惚,就看到一群孩子追逐嬉闹的画面。仿佛我和孩童的自己正做着游戏,我搜寻着那个躲在不知哪个芦苇丛中的童年,遍翻所有能藏匿的地方,却再也寻他不出来了。
  故乡的山,温婉、苍凉,层层叠叠,延绵环抱着这个小村庄,温婉是因为这些山并不险峻;苍凉则是因为山上植被不多,略显贫瘠。学校旁边有一个小山,零零落落地长着不及人高的小树,黄土剥落,凌乱不堪。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只要能组织一伙人,分成两派,在这个小山就会发起激烈的战斗。现在看起来无聊透顶的游戏,却是童年时乐此不疲,长盛不衰的精彩华章。
  故乡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大河,宽有数十丈,水波粼粼,静静流淌。那是我们的母亲河。这条河是故乡灵魂之所在。
  只是,现在河水已经受了污染,再也没有原来的清澈和滋润了。
  我的记忆,是夏天这条河边,整个村子里的孩子,甚至别村的孩子,都在这里游泳戏水。大人们游水渡河而去,女人们在宽大的石板上捣衣闲话。傍晚夕阳下,金色的水波荡漾着欢声笑语,那情景宛如桃源中人一般怡然自得。
  我后来回到故乡,都是去给金婆婆拜年。金婆婆一家都还在故乡的村子里,不过已经盖了新房,从我们的老屋搬出去了。金婆婆待人和睦,慈祥温和,一直到前几年高寿去世。我那时正在外地不能回去送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她养大的孩子在远方为她祭拜。
  我外公也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现在,我和故乡的关系竟然有些尴尬,那里没有我必须去探望的人,亦没有必须去办理的事物,而且,故乡也已变了容颜。除了散落一地的记忆,也只能珍藏在心中、在梦里罢。故乡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我漂泊半生,住进了如鸟笼一样的高楼,在世俗中挣扎奔波,不得安宁。但只要一想到我的故乡,心里顿时凭添些许平静,些许力量。
  只可惜,楼高不见归乡路。不知何时才能徜徉在那群山碧水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