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你跟我说话时,你穿校服坐在操场的双杠上,手里拿着一本纳兰词转眼问经过操场的我:“筱婕!你说,感情可不可以只如初见?”看着他明朗的脸,我莞尔一笑,不作回答。
  于是那一刻定格为初见。
  纳兰词早已读过,最喜欢的莫过于这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写出了很多当时那个年纪想要明白的东西,比如友情,比如情窦初开而缘份薄浅的初恋。这些年我所想到来回答这一句诗的句子,也只有一句,那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样两句话放在一起,估计早就问懵了苍生世情。
  后来,你的山地车装上一个漂亮的后座,你说是公主专属宝座,于是招摇过市,于是青春年少不知愁。
  初中时代,少年不知愁滋味,却不知从哪里涌出的那些无病呻吟的文字。那时候写字的风格有些像鲁迅,记得我们的作家老师跟我说过,罗夫,你的文风不可以这样,这个时代,不需要第二个先生。从那时候开始明白一些东西不是写写那么简单。当你叫我筱婕时,我陌明其妙的觉得你亲近起来。那是我学生时代用的笔名。发表的东西仅限于不入流的学生杂志和校报。
  那是一个现在想起来觉得莫名其妙的时代,男生女生同样穿宽松肥大的蓝色白杠校服,用本土话上课回答问题。永远把英文读成中文版本,大多数人英文成积差到负分。青衣却不同,青衣的英文成级好到让我嫉妒,因为他的成级好所以造成了我英文成级极度不好,基本上都是抄他的。
  临毕业时候,忙到胆战心惊的复习,我要出黑板报,每天换前黑板角上的学习标语、名人名言和后黑板上的倒计时,甚至在黑板上替老师抄那些擦上几遍的模拟题。两小无猜的岁月显得有些紧凑并且慌乱。只知道有一个早上到班上一看,前四排的位子东倒西歪兵荒马乱。有些凳子直接伤残了。此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不了了知。后来才知道,青衣跟另外两个人打架了,打架原因不详。再后来听说,青衣替我挡下了不少信件,因为此事,打得是暗伤无数。那时候真不知道我那廋弱的少年怎么没有被揍到鼻歪脸肿呢。
  中考之后分开两个学校,鸿雁传书风行一时,没有手机的时代,等信读信成了那么激动的一件事情。我一样写文字,只是不再写七言五言古体诗也不再写讽刺型的文字。开始写近代诗,写短篇小说。常常见面,常常逛着校园边的小店,青衣家境富足,会送些我喜欢的却永远没用的东西。很多同学说,筱婕和青衣帅哥真的是郎骑木马来,绕床弄青梅呐。我喜欢这样的词,如果非要用两小无猜来形容。
  后来,我总是奇怪,青衣那样一个男子,从来不曾恋爱过。当他大学时,我电话里问他,青衣啊,如果有好的姑娘带回来给我看啊,如果我这关不过,那你想都别想的。他只是笑笑不说话。那一年他抱着一束粉色的玫瑰替我庆生,我想说,那是我收到过最美的玫瑰,也是第一束,他说,粉色,花语是友情。
  一直到后来我在上海出了一次交通事故,青衣一路千山万水的到我身边,他看着我那张几乎毁容的脸气到说不出话来,然后眼角湿润。我们坐在上海老房子的顶楼上看月亮,那样的月光从来没有过,他说,筱婕,用你那只充血的眼睛看月亮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我使劲睁开肿胀的那只眼睛看着天空告诉他,如你一般。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们还小,我刚写完《逆光的青春》手写本。他说,筱婕我送你台电脑吧。你看你写字的手上有一个茧,多丑。我说,不要,有些东西,一定要自己给自己。然后回自己的房间,他却在顶楼看了一夜的月亮。
  自从他看过《逆光》便改口称我公主,筱婕便再也没有人叫过。
  初见,你是懵懂的孩童,我亦然天真无邪,你问一句话,我笑而不答。
  初见,是你掀帘进来,明眸皓齿,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初见,是同窗好友,同席而卧,你叫我,梁兄。
  初见,少年弱冠时,急雨淡烟里,断桥上手持香伞走过来一个梨花白衣的姑娘。
  最害怕听到故事开头的美,因为有这些美,后来的凄才那么楚楚可怜。
  如果人生只如初见,我希望,宝黛相互转身,不尽红豆的泪滴生生的刺痛了几十章情节。如果人生只如初见,我不生情你不生爱,你嫁给马文才,我娶马文才的妹妹,欢喜一家亲。人生若只如初见,书生不救白蛇,剥皮炖肉一锅汤香。后来就没那么多曲折迂回的故事。
  现在,你见我,还是清新如当年,你说:“筱婕,你说,感情可不可以只如初见?”
  我笑而不答。
  早前就觉得留得住初见时心花无涯的惊艳,才耐得住寂寞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