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某个记忆不禁意间打开,便很难关住了。七月初去了趟杭州,看到西湖边上的垂柳,让我想起了我出生的故乡——柳沟。顾名思义,柳沟,沟壑渠道上都是柳树。在我的记忆深处,柳沟里的柳树,还有我童年的时光……
我的故乡有个很特别之处,人们把柳树叫做杨树,杨树叫做柳树,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在外工作的父亲给母亲买了一个收音机,好让母亲在劳作一天后听听戏曲解解乏。收音机晚上属于母亲,白天母亲下地干活就是我们的,我们只是一个幌子,其实只属于我,弟弟们贪玩,不会静下来去听收音机,那时候中央广播电台有个少儿节目是我最喜欢听的,我现在想起来那是幼儿园孩子听的,而我已经是小学生了,但是我很喜欢听孙进修爷爷讲故事,知道故乡人把杨树柳树认错了也是从孙进修爷爷那学来的,到现在我都记得听到的童谣:杨树枝,柳树条,离开妈妈当小苗。我为自己发现大人们都说错了倍感骄傲。
我家是柳沟村第一家,三面环沟,沿沟都种的柳树。春天,柳树返青,我们用来做柳笛,在沟渠边放牛,在沟渠边比赛做柳笛;夏天,在难得放在家门前沟里的船上疯玩,抓住垂下来的柳条,不用撑篙我们照样可以让船前行,有几次就是因为得意忘形,船已经前行,而我还抓住柳条不放,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悬空,一紧张手一松掉进沟里,喝上几口水爬上岸,急急忙忙跑回家换上衣服,消除在水里玩了的痕迹。等母亲回家时,饭菜已经做好,我在家看书,弟弟们在做作业,这样的情景让母亲欣慰。也有被母亲逮个正着的时候,母亲回家,我们还在船上使劲摇船,激起的水浪拍打着两岸,裸露在外的柳树根也被无数次的冲刷。母亲这个时候总是折下柳条抽打我们,不允许我们私自跑到水边玩,柳条打在身上全是青紫色,我一点也不恨柳条。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这句谚语是说柳树发芽最早;秋天柳树叶子黄的最早,秋天一到,它的叶子就开始变黄,一下子就失去了夏天翠绿的颜色,像个得了重感冒的人,没了光泽。而冬天则光秃秃的立在沟边,大雪到来,方显它曾经的婀娜身姿。
柳树在我血液里,在我骨髓里,是我读初中时候发现的,那时候美术课很少,教我们美术的老师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男老师,他对工作很负责,我的绘画水平比在镇上读书的同学差一大截,美术我也从来没有重视过,每次的美术作业都只打个六十分。有一次,老师要我们仿照一幅三棵柳树的画,画成水彩画,那次画我得了九十八分,老师把我的画当做范本在他教的所有班级作为学生示范材料,老师表扬我的话我不记得了,只记住说我画出了柳树的神韵,其余同学只是画出了柳树。从此我便爱上了水彩画,这些都是来自柳树。
故乡的人把杨树就做柳树,来自于“杨树不认识柳树”的俗语,说的是杨树和柳树是一家,是亲兄弟。既然是一家,说到柳树我也说说杨树,杨树和柳树在我的故乡一样多,只是杨树长在每家每户的屋前屋后。大人们对待杨树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就是为自己家的闺女准备的嫁妆,农村女孩出嫁,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一组柜子和两口箱子是必不可少的,乡下杨树就是打这些家具的最好材料。我是二月出生,母亲那年亲手在我家屋前屋后种了许多棵杨树,为我准备了成人时的嫁妆。我记事时,房前屋后的杨树已经很大了,可以为我们遮住夏日的骄阳,我们在杨树下踢毽子,做游戏。但是我不喜欢杨树,因为我们在忘乎所以玩的时候总会被杨树掉下来的绿色毛毛虫弄得生疼,好多天都不会消除,我们称这种毛毛虫“杨辣子”,它的真正的学名我倒现在也不知道,我不喜欢杨树,还因为到了秋天,落叶飘落下来总是扫不完,每次打扫场院都是我,人小手小,拿个竹扫帚很是费劲,每次打扫完虎口红痛一阵子,这两点让我讨厌杨树,杨树虽说是为我准备的嫁妆,但我在十一二岁就离开了故乡,母亲始终没有处理那些杨树,直到我嫁了后才把那些树很廉价的卖给了别人。
离开故乡一直在求学的路上,没有时间想起那些杨柳,后来青春挥洒,没有时间想起那些杨柳。偶尔回到故乡,原本沟壑渠道上的柳树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白杨,再回到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去总会找寻童年的足迹,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柳树没有了,讨厌的杨树没有了,儿时一起玩耍的伙伴再见面只是招呼一声,谁会和我一起回忆那些时过境迁的琐事呢?往事在岁月里尘封。
漫步在西湖的苏堤上,看着一棵棵柳树想到故乡已经消失的柳树,看到断桥边上白堤上编有号码的柳树,启开了我记忆中的柳树,我把我记忆中的柳树也可以这样编号……
回家后,一直想写关于柳树的记忆,想起了很多,写起来却很少,一直搁浅,但心里总觉得有件事,直至今日,我才敲完上面的字,与我内心的情相差甚远,而我却没那个能力,很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