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穿过那条小巷,我便开始四顾,有时候,终于远远地见到她穿着好看的衣服骑在车上笑吟吟地逼近,我便像个孩子般不顾形象地大喊一声“大姐”!她是我的表姐,虽然是表姐,在我心中,却是最亲的姐姐。很多时候,我的呼喊被丢在了风中,只顾在那逼仄而人多的小巷里专心骑车的大姐蓦地就和我错过了,有时候,她碰巧她听见,便边骑着车,边“哎”一声答应我,那声音就像她小时候唱歌一样好听! 呵,小时候!小时候,我是个孤单的小孩,羡慕大院里的小朋友都有弟弟妹妹,我却只能抱着一只猫咪喊弟弟,五岁时,终于,我不再孤单了。读小学毕业班的表姐被大舅送到我们家读书,同时,我也有了从芜湖买来的“弟弟”——一个光着身子手脚头颈都能活动的塑料娃娃。还记得是一个早晨,我和表姐还躺在床上没起的时候,我们抱着刚穿上妈妈给做上新衣服的娃娃,一起商量着给他取名字,最后,这个顶着一头黑色卷发,穿着一身体面衣裤的男娃娃有了一个现在想来觉得莫名其妙的名字:回回。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也许,是因为“回”字是五岁的我看来最有深意且又会恰好会写的一个字吧。那一年,我和表姐还有回回在一起,生活得快乐极了。我甚至还记得在晚上,表姐让我抱着回回端坐在灯影中,然后,她将我和回回投射在墙上的侧影用粉笔描绘下来。那幅图,在我们家的墙上一直保留着,直到我十一岁那年因搬家离开了那所房子。
表姐是个美丽聪明又懂事的女孩,从小,家里的大人们都非常偏爱她。这也难怪,她学习好,长得好,不仅能说会道,还特别心灵手巧。那时,我和与我同龄的表妹(也是表姐的亲妹妹),总是眼馋她每年夏天都能得到我妈亲手为她缝制的格外好看的连衣裙。她剪着清爽的短发,大而灵动地眼睛嵌在粉团似的脸上,一切都生得在大人眼里完美无瑕。她在考上师范的个暑假,居然还买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我和表妹这两只早就忿忿不平的丑小鸭,终于在一个大家都沉睡的午间,悄悄潜入了表姐的房间,轻轻反锁了门,将那双神秘的高跟鞋从鞋盒子里拿出来,然后轮流套在我们的小黑脚丫上,我们提心吊胆地穿着那双恰似灰姑娘水晶鞋子的高跟鞋在屋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将鞋子脱下来给放进鞋盒子。刚放好,表妹又在身后轻声说,等会。我回头,看见她飞快地吐了一口吐沫在鞋子上,看看不放心,又拿裙摆给擦掉。哈哈,当初,我们仰望着女神般的表姐,心里的感觉用今天的话说应该就是“羡慕嫉妒恨”吧!
表姐上了师范以后,还当了文艺委员。那时,她每隔一个周末就会去我家,她两句好话一说,我老爸立马就会行动起来,亲自给她做最拿手的红烧肉。上了师范的表姐越发出落得美丽如仙了,我羡慕每次看到她时,她头上都戴着的不同式样的发夹,有时候是粉红白点的,有时候是浅紫黑点的,有时候是大红黄点的,那时,我就想自己能快快长大,长大一定要像表姐那样打扮自己,扎俏皮的马尾,穿帅气的运动服和白色的羊皮登云鞋!
后来,表姐就不是那么频繁规律地在周末来我家了。听表妹说,她居然恋爱了!放假去大舅家,我和表妹又故伎重演,反锁了门偷偷打开表姐的抽屉,翻看她的秘密!果然,我们看见了一封封的情书!情书里还有照片,我和表妹看着照片时的那个气愤呀,都恨不得拿钢笔往照片上那个男孩的脸上画上两撇八字胡。可,我们哪敢呀?只在心里默默地诅咒那个人,谁让他抢走了我们亲爱的姐姐呀?表姐最终还是被他抢走了。那个暑假,我看表姐骑了一辆大红色的崭新自行车,才知道,她居然订婚了。当下,我的心都凉了。莫名地感觉,那个在我生日时给我买菠萝、亲手画生日卡片,那个在我被妈妈教训后陪着我默默流泪,那个在我不爱学习时一字一句教我英语的表姐就要离我而去了。
一年后,在我中考时,表姐终于出嫁了。考完试,我和表妹去表姐的小家,那建在一所僻远中学里的简陋的小家里,我看见表姐和表姐夫幸福的情景。又开始艳羡,希望也能早一天过上和表姐一样恬淡的小日子。
年华似水一般静静地流淌,时至今日,表姐家的女儿阿豆都长成了一个比我还高的准高三的大姑娘了。表姐十年前就考入了小城的学校,成了名师。表姐夫年纪轻轻就因教学和管理方面的卓越才华做了多年中心校的校长。当年和我一起偷穿表姐高跟鞋的表妹也当了中学老师,和我一样,她也有一个聪明、臭美、比我们小时候会说话的女儿。如今,我们都在这个小城里日复一日地生活,然而,却因为今天的我们不仅仅只是对方的表姐妹,而成了另外的人的妻子和母亲,所以并不能如小时候那般亲密、亲昵了。但是,我的心里,永远永远都有一个地方,那里住着童年的我们,和早已毁坏了的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