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三年是校花,一个乡办联中的校花。高中,就埋没了,不是出脱得差了,是淮北一中那个马老师,班主任,他只给我个宣传委员当,一个擦边官。我因此郁闷。回顾初中时期学生会主席的身份,真够爽,校花的名分也是沾了这个光的。(不要追问为什么初中阶段会有学生会,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上的那个联中有!)不过我确实称职,不但工作干得好,还拿了安徽省语文竞赛第二呢(羞一下)。这奖项可查,说工作干得好,也是有例可证的,比如每年过了“五一”,学校责令学生下午课前睡一会儿,即趴在课桌上午睡,这个时候,我就到每个班级的窗户底下巡逻,形象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心里却有威风凛凛的感觉。这个过程,很好地维持了学校的秩序,使下午的两节课精神饱满,只是我个人昏昏欲睡也。大学里的那点事,就不说了,虽然官阶、编制齐全,也无需拷问,可我一直连个寝室长都没能当上。

  上一段是皮儿,下面就赶着露馅。

  中学,我都记不清收到了多少男生的小纸条,大都是投石问路的,也有少数傻啦吧唧地直呼“我喜欢你!”之类的;大学呢,那一双双带勾的眼睛,我一个也没看,只留清高在心间。
  该看的时候没看,工作后才知道错过了佳期,悔啊。
  上班的头一个月,我就整装待发,把谈对象提上个人工作日程,且不错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一天,我串办公室(真无聊),看见一个貌似新人的工作人员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忙乎。他不经意地一抬首,我惊诧了,这楼里竟有如此之帅的帅锅!我内心晃动一下,闪了。第二天窃私下里想,在他的抬眼间,在我的那一回目间,他是不是也惊诧于我的美丽呢?
  正在我酝酿下一个得体的见面机会时,他,主动闯入我的视线。
  阳光灿烂的冬季下午,他穿着单薄,一双高帮运动鞋颇配他的气质。他在转“呼啦圈”。这边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我不好意思长久地盯着那个点发呆,可心里又有见不得人的小九九,末了,只得装作有私事到更衣室去当小人。那个更衣室也有个窗,也正对着办公楼后院,他,那个帅锅,或者说那个准意中人,就在后院的场地上锻炼身体。我掀开窗帘的一角,肆无忌惮地看他看了个够。正当我欲收兵放下窗帘的时候,他也收兵了。他静止、转身,然后很潇洒地挎起“呼啦圈”,向楼这边迈开了步子。
  他这自然的一迈步,把我的青春美梦“啪”的一下踏碎了。
  他是个瘸子!
  我无力地垂下手臂,厚厚的窗帘把他行进中的身影挡在了外面。
  我很难过,为自己,也为他。

  假如那一面之后不再有交集。。。
  假如我懂得世上有残缺。。。


  再说回到初中,虽然沉重。

  初中,我的作文作为范文在各班轮回传递。在同学们欣赏我的同时,我沉浸在对一位老师的欣赏中。
  这位老师学教得没的说,主要,他还有一个梦想,就是要在有生之年写一部书。他把梦想付诸于行动,参加了黑龙江的一个名人举办的写作指导班。他经常有豆腐块登在报刊上,也经常特意地而非炫耀地拿稿费做些公益性活动。
  这位老师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高大型的。记得一次老师的女儿来学校玩,我看见了羡慕不已,甚至嫉妒,嫉妒她是老师的女儿而我不是。
  自从初一他任我的语文老师起,到初三(老师跟班走),我都把他当成我唯一的偶像,我甚至想,长大了就找像他一样的白马王子(小小的年纪,不害臊)。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了,再后来工作了,成家了,一直没有再见到我的这位曾经的偶像。直到二十年以后,也就是去年,我有幸见到了他。
  老师的儿子夏在一个镇上工作,我们十几年前见过的,他长得很像他老子。这次见到夏是个偶然。我认出他之后,迫不及待地询问我老师。几轮一问一答过后,他把我带到附近他老子我老师的驻地。
  进门看见老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调理台灯,当然他是在夏的介绍下认出我的。惊喜之后,老师起身让我座,我由衷地无不怜惜地说,老师您怎么又老又矮了啊(他展示给我的形容与我的记忆的反差太大了)?听了这话,老师的热度一下子冷了许多,好像对我的评价表示不接受。我继续我的话,说当年您可是我的最最高大的偶像啊。他的表情很快回转过来,接着滔滔不绝讲他退休以后这些年的丰功伟绩,诸如,给待业在家的儿媳跑成了一个好工作,给小女儿的超生糊平了罚款,给我师母办好了城镇低保(如果没记错,师母原是农业户口),把孙子插到了重点班。。。全家都搬城里住了,十年里头买了三套房子,自己住一套全款的,儿子住一套按揭的,今年刚过年又给孙子交了一套按揭房的首付。。。老师历数战功,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说到他所找的人是他的某某届学生的时候,就禁不住地沾沾自喜。说他今天光买烟就花了两百元,还说他有一个学生,官做大了,别人请不动,只有他才请得动。。。
  夏为了助兴,对我插话道:“你老师可不是从前了,现在坐在家里都拉风。”
  几十年的风霜只是涂染了我们的外貌,拂去表象,眼前缠绕的还是校园的梦呓,老师起身给我添茶的一瞬,形象又高大了起来。我几次想岔开话题问他的写作怎样了,可是一直找不到契机。我不能把话题的角度切换太大,我得小心翼翼地陪着老师而喜而乐而滔滔不绝。
  在老师出去张罗饭菜的空隙,我在师母的陪同下参观了老师的书房:一张紫色的桌子上躺着几本书和一个记事本,桌子的旁边是一溜纸箱子和瓶瓶罐罐兼一些杂物。桌子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个纸条,上面写着一家叫“宏盛装修”的电话号码,是老师的手笔。
  准备退出,老师走了进来。
  “喏,这是今年行的份子(份子=礼钱),这个月还要还一份。” 他用手指敲着那个记事本,又来了,嗐。
  他说,这过日子就像树叶一样稠密,你不算计它,它就算计你。
  我终于憋不住抢了一个白,说,老师,您,您的那个理想怎样了啊?
  “啥理想?”
  “就是给您孙子买房啊。”天,我居然如是说。
  “买了,我刚才还说了这事儿呢,正准备装修呐。”
  我无语、凝噎。

  硫酸能把皮肉腐蚀掉,时间却可以磨断筋骨。时间这“物件”比硫酸更残酷。

  时间与硫酸的论断也许是我彼时的感慨,如果老师过得幸福,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呢?

  若不是去年偶遇了夏,我会把我最早的偶像带到坟墓里去。


  世尘中,一切若只如初,是好是坏?是甜是苦?是福是祸?
  不要奢望若只如初的假设能得到验证。若只如初,是个过往的存在,是个即时的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