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怀念夕阳下玫瑰红的水色。
我怀念在琵琶弦上流淌着的昆曲唱腔。
我怀念一处明净的长廊，上面垂着紫藤花的花簇，底下是少年的我在落花中看书。还有另一处相似的长廊，是少年的你享受一个个宁静的下午的地方。我从未见过，却总是在梦中亲临，闻着一样的紫藤花香，怀念同一种蝴蝶的悠远记忆。
我怀念小镇白墙上水云缭绕的的幽蓝。
我怀念一个遥远漫长的夜晚，倚在一座桥上听水声，我与你第一次分享彼此的吻。
我怀念许多故事的细节，那些令我欢乐、令我哭泣、令我疯狂的细节，还有——极不情愿地——也怀念那些令你离开我的细节。
我已不再爱你，而每当我怀念玫瑰红的水色、怀念水云渲染的幽蓝、怀念紫藤花覆盖的长廊，我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湿润了双眼。
我怀念我们曾经梦想的未来，在那里，我们拥有竹子、水色和琴声。甚至，在最后的一座墓碑前，老年昏聩的我也能清楚地记起我怀念的故人是谁。
你已不再爱我，或许你也会怀念玫瑰红的水色、怀念水云渲染的幽蓝、怀念紫藤花覆盖的长廊，或许你还会怀念我曾经多么爱你。
我怀念自从你我分离的曾经，仿佛一串渐渐褪色的紫藤花。
二
自从你我分离，你说孤独是怅然若失，又不知所失……
自从你我分离，你说孤独是头枕着冰冷的玻璃窗，看窗外与己无关的繁华。而如今，玻璃窗依然冰冷，繁华依然与你我无关，而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依然会呆呆地头枕寒冷，细品自己的孤独。
自从你我分离，你说孤独是挤在人群之中，莫名的感到恐慌。而如今，你所在的小镇并无多少人群，而我却能想象，繁重的学业依然会让你感到恐慌。我甚至能想象，你的黑发渐渐变得脆弱，双眸弥漫着几朵纯白的云彩。
自从你我分离，你说孤独是一个人走在路灯下，看影子一次又一次从身前摇曳到身后。而如今，路灯还会在每一条街上凝视你瘦削的身影，你的影子也还会在身前身后漂浮，我却想提醒你，在陌生的街头要小心陌生的身影。
自从你我分离，你说孤独是在熟悉的情境之下，却没有找到熟悉的人。而如今，你孤身在外，没有熟悉的情景，也没有熟悉的人。不会再有人和你一起做你梦想过的事，比如，和露摘黄花，带霜分紫蟹，煮酒烧红叶。
自从你我分离，你说孤独是静静的呆看残荷立风，怨柳拂堤。而如今，你在荷兰的街头，是否还会静静的呆看一些景物，我不知道，或许是随着微雨消融于冷艳的郁金香。
自从你我分离，你说孤独是怅然若失，又不知所失……
三
曾经，你还是会幼稚的问，为何每个看似美好的开头，总会预见着有些悲凉的收场？
曾经，你念着今夕何夕，魂不守舍地望着远处的青山，那些布满褶皱的记忆，抹不平，又收不起。
曾经，你抚琴恸哭，不明白为何相框中我们共有的记忆渐渐开始腐烂，不明白飞逝的流年为何将琉璃般的前尘都混着泪水带走。
曾经，你嘲笑我的幼稚，说我的琴声只有斑斓的梦境，却没有沧桑，没有深沉，没有落叶委地的叹息，没有像坠落的流星一样可以打动人的东西。
而现在，一年年，新人变故人，故人又不知何处。如果你再次听到我的琴声，你是否依然还感受不到沧海桑田的幻灭。斑斓的梦境总是太长，而碎得又太真。我们一同成长，而成长的代价却是失去你。
无论曾经还是现在，我总是离开家太远，远得把异乡错认了故乡。无处去寻找欢唱的蟋蟀和枯萎的芦苇，我已无法拾回曾经在梦中与你一起放过的风筝，那时的天空无限延展，世界很新，心很轻。
曾经那数不尽的黄昏，初生的夜月如蚀骨的忧伤残留在你的指尖，残留在你芳香的木梳。众星围绕的夜月，我如今在马德里的街头也望见了，却不像与你一起看到的那片沉思的夜月。
曾经那些照亮楼台魅影的烛光，那些粒粒如天空眼泪的星星，那些风和日丽的下午，是否还会令你想起你曾经问起过的那个幼稚的问题：为何每个看似美好的开头，总会预见着有些悲凉的收场？
然而，一切皆流，所有的曾经都将归于寂灭，包括我此刻怀念的自从你我分离的曾经。
——2012.2.26夜，马德里一叶斋